水谷兰不喜欢这样反复无常的鬼天气。
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却突降暴雨。
因为8年前她的恋人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因公殉职。
明明早上还爽朗笑着同自己道别，再相见时却只有一纸公文。
该死的暴雨，该死的狂风，该死的山洪。
该死的，依然停滞的，没有进展的案件。
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玻璃上，奏出不和谐的鼓点，水谷从窗外摇摆的树影上收回视线，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夹，快速穿过长廊前往搜查本部。
乘上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再绕过转角便能看见一间人来人往的大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敞开了一半，门前挂着白色的条幅，上面用马克笔写了“IT咖啡馆杀人事件搜查本部”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水谷兰站定，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摆后深吸了一口气，昂首走了进去。
“报告！”
令她意外的是，会议室内并没有多少人在，零星的几个看起来像分析班的人正聚在一起讨论些什么，过于专注工作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就在此时，会议室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一个年轻男人。
他个子很高，五官端正皮肤微黑，短发剪得很利落，像是个运动选手一样，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水谷前辈，辛苦了！”他小跑到水谷面前，朝着她微笑鞠躬，露出雪白的牙齿。
水谷放下了紧张感，愉快笑着打招呼：“哦，是翔啊。”
矢泽翔真接过她怀里的文件夹，转身整整齐齐放在前排的会议桌上，怒了努嘴示意水谷向外走。
水谷瞥了眼不远处还在埋头商讨的分析班，随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并肩走出来来往往的人流，在一处相对来说僻静点的角落前驻足。
水谷一边在贩卖机屏幕上挑选着零食，一边问他：“翔，怎么样，在这边的工作。”
“没有半点问题！”矢泽一脸精神奕奕，有些滑稽地向她笔挺行了个礼，“前辈们都很关照我。我本身也是文科生出身，更擅长整理相关的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
“这边有什么其他进展吗？”
“有的有的，影印好会同步下发的。”
水谷弯腰捡起掉落到出口的谷物巧克力能量棒，舒了口气：“谢谢，帮大忙了。”
“那位川澄小姐呢？”
“在会客室小做休息，有其他警员关照。她那个管家，是个狠角色啊。”
“怎么这样说？”
水谷撕开能量棒包装纸，回想着那个黑长发梳成利落马尾，有一双凌厉的丹凤眼，虽然外表很年轻但气质却非常有严肃的女管家。
“她在川澄小姐隔壁的会议室，一动不动坐了两个小时。”
矢泽大为吃惊：“一动不动？”
“是啊，我们让她自由行动，她道了谢，拿出平板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然后就这样闭着眼睛老僧入定一般继续等待了。”
水谷闭上眼睛学了一下对方的姿势，摊摊手表示无奈。
“她有一种即使身处警察组织却还是谁都不信任，想要亲自穿透墙壁把川澄阳子给保护起来的感觉。”
矢泽搔了搔推得很干净的后脑勺：“可能这就是豪门管家的职业素养吧。”
“哈，职责所在？工资到位一切好说。”
“水谷前辈您总这样说。”
“不然我在这种地方努力往上爬是为了什么？”水谷咬着能量棒含糊不清地说道，“养老金啊养老金，小孩子可别瞧不起这些。”
矢泽乖乖回了句是是是，又问道：“深川哥呢？不会熬了个夜就爬不起来了吧？”
“真是失礼啊，年纪大了熬不了夜真是抱歉。”还没等他话音落地，深川慎吾微哑的嗓音就从背后幽幽响起。
矢泽翔真像是一只被烫了尾巴的猫，噌的一下躲到了水谷身后。
“深、深川哥……”
深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走到水谷身边将自己瘦削的身体嵌进自动贩卖机的角落中，抱着手臂靠着墙，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兰，你怎么看目前的进展。”
“看似很整齐的一团乱麻吧。”
“此话怎样。”
水谷学着他的样子一同靠在墙上，嚼着能量棒：“首先我们确定了死者身份，也知道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了一些罪案。但除前田与藤田外，这些人身上的这些线索和本次的事件都无法产生直接联系，跟‘光明自爱会’自然也无关。”
“请继续说下去。”深川表示赞同。
“本来我们的突破口应该在报案人，也就是死者立川一美的丈夫立川信介身上，可是他在认领立川一美尸体的当天就悲伤过度当场晕厥，苏醒后只是简单录了一个口供便闭门不出，甚至——”
“让议员出面替他回绝访客。”
“太可疑了。”矢泽插嘴道。
水谷笑着对他点点头：“是啊，连笨蛋都看得出来。”
“幸运的是我们还有川澄阳子。不幸的是我们，还有川澄阳子。”
“所以我不喜欢跟权贵打交道。特权阶层总有自己自以为是的价值观。”
深川微笑：“兰，先别焦躁，继续梳理下去。”
水谷兰咬下最后一口能量棒：“这位川澄小姐令人看不透呢。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情绪异常稳定。她的震惊与厌恶都不像假的，但唯独缺少了一样情绪”
“缺少了什么？是悲伤，还是恐惧？”深川突然发问。
水谷笃定道：“是恐惧。”
“认识不久的忘年交还算不上是朋友吧，但面对明显违和，明显有第三方参与的命案，她却并没有害怕，明明那天晚上受邀参加的也有她。”
矢泽左右看看他们两人，低声插嘴道：“按照过往案件来说，这种情况，她是凶手或是幕后主使的可能性很大，不是吗？”
“她可是川澄家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坐拥无数财富与权力，如果出于某种原因与IT咖啡馆的人有过节，大可以用更严密的手段将他们悄悄灭口。”
矢泽再度开口：“或许，正是家世给了她这份底气，所以才不惧怕那个所谓的幕后凶手？”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多多少少还是应该感到惊慌吧。”
“哎……”矢泽挠挠头，听得云里雾里，已经开始跟不上他们的思维节奏。
“对于和IT咖啡馆产生联系，川澄阳子给出的说法是，她知道宗教团体的存在，接触这些人是因为她成立了一个侦探事务所，接到了一份委托。”
“这点已经调查过了，情况属实，”矢泽立即补充道，“川澄家提供的地址确实注册了一家侦探事务所，不过法人是管家云川遥，可能因为川澄小姐还没有成年吧。”
“所以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委托人是谁，委托她调查了什么，她对教团的了解程度到底有多深。”深川淡淡开口。
“店长藤田的记录里对她可是颇为看重，必然是她身上有值得获利的东西。这种小型宗教团体，要么为财，要么为人。”
“是看中了川澄家的财产，还是川澄家的人脉？”
矢泽遇到困惑的事情就开始习惯性地挠起了后脑勺：“很难说啊，这个宗教团体仿佛横空出世一样，我们没有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虽然主教前田就是8年前那起案件的教主，藤田也是之前的高级干部，但‘光明自爱会’与从前的运作模式完全不同，难不成他们真就金盆洗手开起咖啡馆……”
水谷兰猛地攥紧了拳头，塑料包装纸在她掌心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矢泽瞥见她瞬间绷紧了身体，连忙住口：“抱歉，水谷前辈。”
“没关系。”水谷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或许真就是巧合意外呢。”矢泽突然眼睛一亮。
“我们被川澄家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万一真的是侦探·川澄阳子接到了一份委托，恰巧因此和咖啡馆的人有所联系，又恰巧在调查途中被心怀鬼胎的宗教团体当成了适合洗脑套钱的目标呢？”
“但凡跟川澄阳子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吧。”水谷与深川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虽然她看起来是个外貌甜美的女高中生，但气质口才都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就算身为主妇的立川一美看不出来，就算有脑洞有问题的小原枫看不出来，就算滥用药物的下田看不出来，前警察麻原和老油条藤田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这一点呢。想定她为下手目标怕是有些困难。”
“所以水谷前辈认为——”
水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深川：“深川哥你怎么想？”
“另有隐情，还是巧合使然？”
深川缓缓开口：“我信第三种。”
“啊？”矢泽张大了嘴巴，一脸不解。
水谷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嘴角挑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太多的巧合叠加到一起，就足以构成隐情了，翔。”
深川睁开眼睛，笑着点头。
“就像敲积木游戏一样，只要击打关键部位，就会有全部倒塌的风险。”
“走吧。”
水谷将手中的能量棒空包装袋塞到矢泽手心里，整了整衣着，拢了下耳边滑落的碎发，努力让自己恢复精神抖擞的状态。
“多言多错，她总会有破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