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当夜未归，回来的家丁报说将军要在城头彻夜巡城。阿娘听了转头对我和空青道：“你阿父有事要与你们说，既然今日来不及，那就明日也好，多一日便多一日。”
次日一早空青便来我门外催促：“白苏，贵客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我对于来客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原本计划今日要上街去逛，但是因为方向不熟，原是约了空青能带带我，他说若是我和他去听听御史夫人和阿娘说什么，才会带我去逛街。
空青拉着我在御史夫人未进大门之前就蹲在正堂后窗下，我还埋怨他：“都说妇人喜欢隔墙听街坊消息，你何时也变得妇人一般？”
空青正色道：“非也非也。若是来的不过是一般街坊妇人，我必不会带你来这里听耳朵。此次来的是御史夫人，你不好奇为何只为小咳一事便如此大排场来我们家中？这等小事，御史府中连个像样的医士都没有？我可不信。”
片刻不到，果然来了位贵妇，前面引路至少六个仆妇，后面跟着至少七个仆妇，前呼后拥地进了门。阿娘亲自在门外迎接，引进了正堂。我伸头从窗棂看进去，坐正中的贵妇年纪约莫四十左右，衣着华贵，头饰贵重，珠玉金钗一样不少，行为举止甚是庄重，连接过阿娘奉上的茶陶杯都相当沉稳。
我心下啧啧称奇，回头低声对空青道：“这般喝茶，能喝出什么味来？”
空青“嗤”的一声：“这你便不懂了罢，若是喜欢喝茶，在家喝便是，想怎么品就怎么品，躺着坐着用大碗喝都成。若是到了别人家，这主人奉上的茶未必有自家中的茶叶好，哪里是喝茶的？不过是端着要有样子而已。你切莫以为御史夫人是来家中喝茶的。”
我被噎得接不上话，只能翻翻白眼，不再答话，只转头望向堂内。
那御史夫人和阿娘寒暄了几句，便直接问那小咳之药：“姜夫人，我来了几次，承蒙给我看了几次病，竟都好了。此次又来叨扰，只因这几日连续小咳好几次，有时甚至夜不能寐，不知可有什么法子止咳？”
阿娘细细问了御史夫人几日饮食情况，又问了咳的频次，恭敬答道：“夫人，这小咳并无大碍，我这里有几个茶包，回去泡茶喝就好了。不必熬药吃药。”
御史夫人听了甚是高兴，两眼都开始泛泪：“我原让我府中的医士看过，一直都说久咳必重，开了许多药材，日日熬药，喝了总不见好。”
阿娘起身，似乎不经意看了看正堂后窗，我连忙缩下身子，听得阿娘高声道：“阿津，去拿药房药架子上那个银朱色的锦盒来。”
阿津应声去了，一会拿来了一个食盒大小的锦盒进去放在堂桌上，阿娘道：“夫人，这里有二十个茶包，每日三次，每日三包，煮成茶汤或是泡成茶水来喝，这茶不苦，只不过若是嫌无味，可加少许蜂蜜。夫人要注意，喝茶事小，晨起之时切忌要穿多一件厚衣才能出门。每日睡前若能用温热之水濯足，至少夜间不会再咳了。”
御史夫人连声道谢：“改日让人带药金给校尉夫人，还请收下。”
阿娘笑道：“夫人无须客气，这也不是药，不过是我们自家制的茶而已，若是还不好，御史夫人还是得再寻宫中医士才好。”
我嘿嘿暗笑，被空青扯扯我衣袖：“你为何笑成这样？阿娘说的可是真的？御史家中的医士都治不好的一个小咳，阿娘竟说不用吃药，喝茶便行？那是什么神仙药方？”
我低声道：“空青，你到后院的时候，可见那后院有一棵枇杷树？这枇杷树的老叶子去毛晒干，研磨成粉，置入小麻包中，每日用沸水三次泡成茶汤，或是生水煮成茶汤，喝了便是，管它小咳还是大咳，都能减轻甚至不咳。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喝茶是小事，要保暖才是要紧的。现在时节要入深秋，看着日日太阳高升，这御史夫人身上所穿你可留意？我俩已经穿上多一层棉絮内甲，她还穿着立秋时的单衣外套，这小咳肯定是着凉害的，只不过这等小病，她府中医士居然治不好，甚是奇怪。”
说到此处，我俩又凝神去听那正堂之中正聊的事情。
御史夫人话题一转：“昨日我家御史大人从朝中回府，说起此次与大陈国谈判联盟之事，看来已然成功。彼时圣上出榜在朝中寻那愿意去和大陈国谈判之才，无人揭榜，无人应职，后来竟然是承天书院一位不知名的学生去应了榜。这应榜前去大陈国负责谈判的承天书院学生。将军夫人可认识？”
我娘点头道：“我已听我家将军说过此事，将军与我都不曾听过此人。”
空青回头对我耳语：“看，正事来了。”
我瞅他一眼，连连点头。
御史夫人续道：“我元国与大陈国苦战数年，大陈国不曾拿下一城半池，我国境也苦不堪言。我听闻我家大人说，此人去了大陈国，只不过和大陈国讲了讲我们和大陈国北面的蛮夷之族，也不知确切讲了什么，竟能让大陈国愿与我元国不再对战，缔结联盟之事。此前曾有数次我们两国都有商议何不停战，这等他们自损八百一千又让我们国境民不聊生的事情，既是对双方无益，为何成年起战事？此等理由都未能让大陈国接受，如何这人提及北面蛮夷之族，便就能达成了呢？”
我娘道：“恐怕不止这个罢，我们不在当时，哪里能知道还讲了什么？”
御史夫人点头：“此人昨日回到都城复命，圣上便当时封了他的官职，我家大人没有细和我说，但我想必是不小的官职。”
我娘又连连点头：“御史夫人所言极是，这等大功，一定官职封得不小。”
御史夫人看看我娘，颇有深意道：“将军夫人，朝中这几年圣上很是缺人才，你家将军而立之时便调入都城任职都城校尉，这代国前去谈判的年轻少年能将朝中老臣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给解决了，元国未来必能国富民安啊。我家御史大人年纪已大，到时还得仰仗你家将军能帮衬一二才是。”
空青瞅瞅我，我点点头。
我心下明白了，这最后一句话才是此次前来问药的重心啊。问药是借口，来行拉拢之事。若不是真正来问药，阿娘岂会只是赠御史夫人那用枇杷叶研制的茶包？虽说枇杷叶的茶包的确有效，阿娘将药轻描淡写说成茶包，真是开了药方配了药，拿回去给御史家中的医士查看，
阿娘微笑道：“御史夫人哪里话？如此客气。我家将军承蒙圣上看重，将守都城这等要紧职务交予他，定是希望他能尽力保全这城中百姓。御史大人及夫人一家在这城中，也定是我家将军拼了命也要保安全的，不单是御史大人和夫人，只要是元国百姓，我家将军都会万死不辞尽职尽责，才不辜负圣上之意。”
那御史夫人沉默一会方道：“将军夫人说得很是。”
我将头再靠近窗棂些想再听得清楚些，空青拉拉我衣袖，示意此时要离开。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将衣袖扯回，便将头又靠近了些。空青索性直接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臂，直接拖走。
空青将我连拖带架带到了后院才松手。我气急败坏：“要偷听是你的主意，这会子没听完要走也是你。要不就不听，要不就听完，这听一半没一半的算哪门子事？”
空青平静道：“重点已经听完了，御史夫人此时应该会告辞了，你要等阿娘在窗户下站着和我们说话吗？”
“阿娘怎会知道我们在后窗偷听？”
“你没看到她叫阿津去拿药的时候看了一样我们的方向吗？”
“我……”我回答不出来，阿娘这一眼我的确看到了。
阿津一路小跑奔来：“公子姑娘，御史夫人走啦。夫人说等会半柱香功夫，光禄大夫的夫人会来拜访，让姑娘装扮装扮准备准备。”
我既奇怪又不满：“光禄大夫夫人来作甚？为何要见我？”
空青也一脸疑惑：“我们昨日才回，昨日他们便收到消息了？”
阿津道：“夫人说是光禄大夫的夫人带着她女儿来，让两家看看女儿们能不能认识认识。”
我一听笑了：“这倒是可以，我即刻去换衣插钿。”我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阿津：“阿娘有没有说光禄大夫女儿多大年纪？”
阿津连连道：“姑娘放心，他们来我们府上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上月，说是听闻我家有姑娘，带了自家姑娘来拜访。我开门的时候见过的，和姑娘你年纪相仿。”
我转头盯住空青：“人家都来了两次，上月你回来过罢？你见过么？怕不是来找我的，是不是来认识你的？”
空青冷哼一声：“白苏你可是到现在为止都未曾睡醒？她来认识我作甚？我又不曾欠她银两，也不曾见过她，更不曾似你一贯爱看那江湖之士胡编乱造的英雄救美的戏。”
我嘿嘿一笑：“你常在城头四处逛，美名其约帮阿父巡城，谁知道你是不是借故在城头装作威风凛凛的样子到处显摆？那城头如此之高，城下路过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巡城将士，你敢讲你不曾干过这事？”
空青瞪眼：“姜白苏，你若是此刻赶紧去换衣，晚一点贵客走了我就带你去出门去逛，若还是在这里唧唧歪歪，今日你便自理罢。”
我自是不等他讲完，早就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回到自己房内，推门而进，直接奔到衣橱前。
阿娘说了给我找个女婢，到现在为止哪里见有什么女婢？连仆妇都不曾见过，倒是看到阿津来回上下跑动。
诚然，我确是不用女婢的。在浒城家中，我也没有女婢帮我打理日常之事，不过好像我也没有什么日常之事需要打理。衣裳我会穿，头发我会梳，至于各种首饰头花步摇，难道我还不会往头上插？
我站在长度几乎是整个屋子宽度的衣橱前茫然半晌，恍惚以为自己在浒城那最大的锦缎庄里看花了眼，竟不知该如何伸手去拿。昨夜可能是太晚，阿娘并未向我展示衣橱，只是随手指指方向告诉我：“你的衣橱在进门左手，所有的橱柜木门开了四扇，明日换衣的时候记得开第三扇便是。”昨夜不及理解，现在开了才知晓，第三扇衣橱木门，是入秋来的秋衣。我走到第四扇木门，深深吸口气，心中道：“若是没有猜错，这里面应该是冬季的衣裳。”待我用力拉开木门，果然没有猜错，里面挂着近十几冬衣，深衣，襜褕、圆领袍、袿衣、袴褶、半臂、褙子外出、礼衣……我在衣橱面前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奔到左边打开第一和第二扇木门，全部衣衫色系和我在浒城家中的截然不同。浒城家中我的衣衫几乎都是各种红，牡丹红，酡红，银红，或是各种绿彩，绿琉璃，青丹绿，甚至葱绿，现在入眼的都是浅色，樱色配紫薇，松粉色配嫩姜黄……林林总总，从春季到冬季都有，且如何穿衣搭配根本无须费神，因为阿娘早已将一套套衣衫搭配好，只要选一套，从外到内全部都已经挂在一处，若是换一套，亦是从外到内全部搭好挂一起。
“甚好甚好……”我喃喃自语。
案台上的妆盒内珠花发钗步摇一应俱全，也无须思量许久，因为什么珠花配什么步摇已经如数搭配好，放在不同的格子里，我只需将选中的一个格子里的头饰拿出来，分别插在发髻的有空位且能插上不掉的位置，便大功告成。
不用半柱香功夫，我便穿戴完毕。
空青坐在门外院内的石凳，见我花枝招展地挪出房门，上下打量我一眼道：“我原本打算在这里舞一套拳法，估摸着也就差不多了，不想你竟如此之快……我不过在这里刚落座，你便能穿戴整齐出来了。在浒城家中也没见你如此利落，哪次不是没有一炷香功夫才出得来的？如何这会子便似换了个人似的？若不是你这张脸还是相熟的，我以为进去了一个人，走出来另外一个人，我都要到后面去看是不是有窗你又跳出去了。”
我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来了这里，凡事好似只要照做，便由原来的一日只做一件事，如今能一日做七**十件事。就好似穿衣这件事情，原本选衣配色是个享受，但我刚才打开衣橱，阿娘便已经将这等享受结束掉了，我只管穿就行了。”
空青摇头：“你错矣。阿娘是不想像我一样等你换衣要花上许多时间，快些罢，客人要到啦。你且去前堂，见完贵客到长廊找我，我们便可从后门出去逛啦。”
我甚是兴奋：“很是很是，你在长廊等我，贵客一送，我便来寻你。你记得带好银子，我来时匆忙，银子带得不多。”
“你莫忘了，昨日在路上你已将许多银子都送了出去，我现在哪里会有更多银钱？我们今日出门去逛，不会有银钱买东西，就是去看看。等
“也行也行……”听到我昨日让他把那许多银子送了出去，心中始终有些许理亏，便不再和他啰嗦，赶紧往前堂去找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