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屋檐上的雪落地无声,后院中的竹迎风摇曳。
蒲安澜就是这时候推开了后门,抬头就见郑御史恭敬行礼的身影。
“我道竹子为何摇曳,原是贵客上门,郑御史请随我来。”
二人在书房落座,蒲安澜为两人煮一壶驱寒的热茶。
“我以为郑御史应当很看不惯我和大将军才是。”
“我确实看不惯你,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你不是个单纯的忠臣。”
蒲安澜并不愤怒,甚至还有心情调侃“看来大将军是被我连累了。”
郑御史不置可否,退后一步就要跪倒,蒲安澜“诶”了一声将他拦住。
“御史大人有什么事,还是喝完这盏热茶暖暖再说。”
郑御史“哼”了一声,蒲安澜这是给他时间再考虑考虑。
可他又不是来投靠他,若不是考虑好了也不会来。
蒲安澜喝完茶后果然没再拦他,就静静的等着郑御史说明来意。
“下官来此是希望丞相在下官过世后能帮衬下官的学生一二。”郑御史说完就沉默地拜倒。
蒲安澜上前想去拉他起来,拉不动遂罢。
“好端端的怎么就到托孤的地步了,快起来。”蒲安澜又去拉他。
是的,托孤。郑御史本是一介状元,一心想入朝为官,为皇帝分忧,为百姓立命。
奈何陛下只让他做了个没实权的御史,连个县令都不舍得给。
自从做了御史他就明白自己是把头系在裤腰带上过活,不知何时便会因触怒龙颜丢命。
所以他不娶妻生子,不想让他人跟着自己平白丢了命去。
他能托的孤只有一些学生,一些被他带回家教导的孤儿。
他跟那些学生的相处其实很怪,那些孩子叫他老头,他叫那些孩子兔崽子。
蒲安澜静静地听他讲述那些往事,屋外的雪下的越发大了。
深夜的雪伴随着风,扰的人不得安眠。
柳月徽不耐烦地从床上坐起,唤来春锦“宴席的事准备的如何了,还有那老东西的事谈妥了吗?”
“公主放心,都妥了,届时定让太子吃个哑巴亏,让陛下明白您才是最合适的人。”
“你确定陛下会听?” “郑御史是出名的公正,他的谏言陛下想来也得信上两分。”
“此事若是成了,自然有赏。若是不成,你也明白。”
春锦自然明白,不成就要拖着全家一起死,可她的家里没有人善待她。
她不是第一个春锦,只是柳月徽每换一个宫女都起名叫春锦,她早就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柳月徽对他们从来不会有怜悯这种东西,她看待这些地位低下的人和动物一般。
在她心里不过是些贱民,死了便死了,和动物一样不会有人关心。
雪下了快一个时辰,在雪停时郑御史才堪堪讲完。
“雪也停了,事也讲完,下官该走了。”
蒲安澜送他从后门离开,对着他的背影行了礼。
郑御史朝他挥挥手,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是醒了,不知大将军何时醒啊。”便一路向西去了。
也不管蒲安澜后来一直琢磨他的这句话。
毕竟
家里的兔崽子们还在等他回家。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第二日一早,林诚倦难得不用沈言谶催就早早起来梳洗。
沈言谶自然知道是为何,也穿了一件黑衣,去找花了。
二人穿戴完毕就出门了,连林国公喊他们吃早膳都没顾上。
郑御史才死一日便要下葬,他们正是要去吊唁。
“怎么这么快便要下葬?”沈言谶不解。
“府上能主事的除了上了年纪的管家,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孩子说的是怕下葬晚了惹宫中的眼,但我总觉得他要做傻事。”
沈言谶听完默默指了一下天,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诚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把沈言谶扶上马车。
沈言谶斜了他一眼,看着他自己踩脚凳上马车。
林诚倦有事没事就爱干这种事,他又不是个娇弱的小姐。
马车一靠近郑御史的府宅就能听见一片孩子的哭声。
二人从马车下来,林诚倦依然执着地把沈言谶扶下来。
从大门一路进来到处都能看见孩子,有男有女,都在哭。
这哪里是府宅,分明是慈幼局。林诚倦在心里感慨。
棺材在大厅的中央静静摆放,身上为避免吓到来吊唁的人盖上了白布。
菊花摆在一边,二人沉默地烧了些纸钱。
他们找到年迈的老管家,问他和这些孩子以后打算怎么办。
“大人之前留下些银钱,小一说让我带着这些孩子们出去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找个活计生活。”
他口中的小一就是这里最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却独独没说自己,让林诚倦觉得自己想对了。
林诚倦递给沈言谶一个眼神,见他明白了就和老管家一起去找小一了。
沈言谶对孩子很有耐心,很快就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一个叫小花的孩子告诉他“小一哥哥叫郑一,是他自己取的。”
“我们之前不识字的时候,看到什么认识的东西就给自己取什么名字。”
“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叫小花、小草、小石头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只有我被捡到时认一两个字,是第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所以我叫郑一。”
郑一一脸平静地讲述这些琐事。
他们之前都是小乞丐,里面只有郑一认点字,每日带着一些稍微大点的孩子出去做工。
那一窝的小乞丐,都靠着郑一他们那点微薄的薪水过活。
郑一心疼那些孩子,除非真的赚不到钱,不然不会让他们出去乞讨受欺负。
沈言谶听着小花地讲述,不知想到什么,掉下了眼泪。
他第一时间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小花轻轻地抹掉了他的眼泪,唱起了一首童歌。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那老头把我们捡回来,明明自己两袖清风,还捡了这么多的孩子。”郑一假装轻松地说道,他不知他的声音已经哽咽,林诚倦也不拆穿他。
“后来老头教了所有适龄的孩子识字和手艺,再被捡来的孩子还是用之前的方法来给自己取名。”
“所以” “所以你要给他报仇。”郑一毫不意外地承认了。
“可你现在杀不掉他。” “总要一试,林世子打算帮我?”
“如果你信我,这些孩子和老管家林家也管。”
“林世子是个好人。” “我只是希望你们活着,御史也一样。”
林诚倦出来就看见沈言谶红红的眼眶,瞬间觉得有些稀奇。
“怎么了,这么难过,我看看还哭不哭了。”说着伸手摸他的眼尾,被沈言谶一把打掉。
林诚倦笑着讨饶,抓着沈言谶的手不放。
郑御史下葬后后众人都走了,这宅子也封了,沈言谶倒也不过问那些孩子的去处。
只是在上马车时见一棵树上有影闪过,虽然疑惑但他也没放在心上。
二公主那里又出了事,贴身宫女被处死,甚至连坐全家。
柳月徽一脸茫然地看着嵩圣帝,听嵩圣帝和她说春锦胆大包天,欲毒害公主,已被处死。
在送走嵩圣帝后,柳月徽就变了脸,指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说道“你,就你,以后你就叫春锦吧。”
全然不顾那宫女骤然发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影,让她守好殿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太子。
前来探望妹妹的太子自是吃了个闭门羹,但他不会拿宫人撒气,只点点头。
太子走后不一会殿中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和阵阵咒骂声。
柳月徽的这次闹剧让柳婉暮和柳澈幕嘲笑了好一阵。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宫宴过一旬日就是悠翼绵的生日,十月十四。
悠翼绵喜静,虽爱吃瓜但不愿应酬。所以她的意思是家人和朋友小聚一次就成了,林天绝无奈还是依了她。
林诚倦这次以沈言谶不知悠翼绵喜好为由,替他准备了礼物。
至于钱纛烻,他是个大老粗,从遇到蒲安澜后,就是蒲安澜替他操持这些。
沈言谶在和林诚倦闲聊时知道了一些往事,在林诚倦小时,后院一间厢房里住着一个女人。
每天都躲着人,只缩在屋子里过活。他好奇曾去看过一眼,那人一脸伤疤,漏出的胳膊也全是疤。
他大叫一声,那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罗刹鬼。
林诚倦后来在屋里躲了一天,连着几天做了噩梦。
那个女人在他五岁时暴毙了,晚上悄悄抬出去了。
幼时之事多半忘了,只有这一件,因为太深刻,他一直记得。
沈言谶直觉事有蹊跷,想去看看那间厢房,但太突然了,没有理由,遂咽下疑惑。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扑过来的林诚倦打断了。便陪着林诚倦投壶去了。
悠翼绵生日那天,众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长辈送完礼就去书房聊大人的事,这些小辈就开始玩游戏了。
吃完自己想吃的瓜后,悠翼绵就起哄让这些人在游戏上分出个高低来。
秉持着过生辰时寿星最大,众人就从了。
游戏也就那几样,投壶、射箭、飞花令、叶子牌、木射等。
陪着林诚倦玩了好几天投壶的沈言谶对这东西都信手拈来了。
钱纛烻的准头好,木射、射箭都与林诚倦不分上下。
叶子牌赢的居然是蒲安澜和林天绝,蒲安澜闲暇时常玩而林天绝是经常陪悠翼绵玩。
蒲安澜听闻林诚倦和沈言谶的相处方式后,大肆嘲笑了林诚倦一番。
大致意思是,林诚倦比沈言谶大结果还没人家成熟,是需要照顾的小宝宝吗。
林诚倦很快就反击他,说蒲安澜才二十有三就像已过三十的老妈子了,小心掉头发。
后来林诚倦和钱纛烻划拳喝酒,喝两杯就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沈言谶和蒲安澜无奈的一人扶一个,和主家告辞。
到马车跟前,一个陌生侍卫开朗地来扶林诚倦。
“严巧?”沈言谶身子一扭避开他,试探地发问。
“世~是我,沈公子。”话到嘴边紧急转弯,严巧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沈言谶为保险把林诚倦强制开机,让他认人。
见确实是严巧,沈言谶和他合力把林诚倦搬上马车。
上了马车林诚倦一直挂在沈言谶身上,在他耳边说着胡话。
见沈言谶不说话,林诚倦吧唧一口亲在沈言谶脸上。
林诚倦小声嘟囔着“盖章了,是我的了。”
沈言谶没听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下马车时,严巧疑惑地想怎么两人的脸都是红的了,不是只有世子喝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