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时节已经到了秋季。
闷热潮湿天气也带上了凉爽，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也带了几分高阔。
百花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虞商和几个妖怪伙计在大堂忙的脚不沾地，有几个回头熟客见状打趣道，“我说虞老板，生意这么好怎么就舍不得多招两个伙计？”
不是虞商不招，是她没法招。首先他这一众伙计都不是人，而且，因为繁忙后厨难免出现见不得人的场面；比如自己打谁倒水的水桶水井，自己到盆里洗干净然后堆在一起的瓜果菜蔬，无人自动的菜刀砧板，以及熊半山招招手就哗啦啦全都飞过去锅碗瓢盆。这些东西要给人看到，百花馆闹鬼的消息顷刻间就得传遍苍林城。
忙碌完一天，虞商回到凭风居。白毛的九尾狐狸伤得很重，虽然已不会危机到性命，但一直处于昏迷当中，虞商扒开他的嘴喂两颗护心脉补元气的丹药，然后把他带出来晒月亮补真气。
凭风居的结界从温润的阳春三月换成了和当下一样的爽朗宜人的秋季，但院里的季节发生了转换但那棵垂丝海棠却依旧开的纷繁茂盛。
当然这样奇异的场景从凭风外并不能看到。
坐在门外的走廊下的竹椅上，吹着习习晚风，一边听着一旁的锦鲤背经文一边时不时指出来他们哪里背的不对，然后背着背着就成了侃大山，互揭老底，互相挤兑；有时候虞商会被气的冒火，有时候锦鲤被激的暴跳如雷——虞商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用暴跳如雷来形容几条鱼。
虞商很享受这样喧闹又安静的时刻。
从福灵观封印被毁到如今已经过去近四个月了，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个不入流的小鬼小怪以外，可以说得上是一片祥和。
有时候民众百姓会说起几个月前福灵观突然爆炸的事，“当时吓我一跳，好好的庙怎么就塌了，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大灾要发生呢！”
“要不说不能赌啊，你看那几个赌徒，为了神像上那点金箔把庙炸了，也不怕神仙怪罪！”
“幸好炸的是庙，这要是到谁家去偷东西，那被偷的那家还不得倒大霉！”
然而，这样的祥和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日，一个和虞商相熟的一个老板来百花馆吃饭，说起了今早的事，
“……那几个伙计吓得直尿裤子，我还想什么事至于吗，大男人吓成这个模样，所以趁着衙差还没来我就进去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好家伙，就在后院的屋门口，两个人，不对，应该是人干！”
一个叫钱来的回头客掌柜，和虞商聊起了今早的一件事，说是西街南头的李记布庄老板夫妇昨夜忽然暴毙，伙计到衙门报的案的事。
“人干？”虞商惊讶道。
“可不是！血肉都没了，就只剩一张皮糊在骨头上，不是人干是什么！”钱来绘声绘色的形容着尸体，说完又满是恐惧害怕的说，“我跟他们住的这么近，竟然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杀了人还不算……什么人能在一晚把两个大活人变成人干啊！”
“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事跟两个月前的福灵观有关，虞老板，你说是不是观塌了神仙生气了！？”钱来道。
虞商说，“……生气可能会有，但也不会因此牵连咱们普通老百姓，他真要这么小肚鸡肠那还当什么神仙！”
钱来觉得也是，然后随即愤怒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打主意打到福灵观神像身上，那神像上的金子全扣下来满打满算有二两？！”
如今官府给出的说法就是有赌徒赌博赌输了，看中了神像上的金箔，所以才出此下策，据说行凶之人已经抓到了，顺带还封了好几家赌坊。
说着，钱来越想越害怕，饭也不吃了，“不行，我得多雇几个家丁护院，还得再到城隍庙求两张符！”
钱来临走前还嘱咐虞商，“对了虞老板，这事府衙的人告诉我不准往外说，只称作是劫匪入室抢劫，你可别往外说啊！”，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店里也有人说这件事，但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是劫匪入室抢劫，只说李记布庄夫妻俩死得惨，但什么样却没人知道，还说官府衙门正在加紧破案。
“你说说，他们夫妇二人年纪轻轻，那么辛苦才好容易把生意做起来，结果说没就没了！”
“嗐，要不怎么说人生无常呢！”
晚上，虞商来到府衙的停尸房。
两具尸被放在房间中间的桌子上，盖着的白布上还贴着两张黄符。
掀开白布，就如同白日钱来说的一样，两具尸体只剩下了骨头。在皮与骨之间，血肉仿佛是被抽空只剩下了一张皮糊在骨架上，而且在尸体衣袍上有几处破损，掀开衣袍，就看见纸糊一般的尸体上有几个洞。
这种诡异的情况，明显不是人力所为，怪不得贴符。
只是，通常妖怪食人血肉，要么如同人食肉一半把人切成一块块的，要么是在脖颈或者手腕再或者大腿这种经脉中血液流淌的多的地方挖血洞放血，但这种身上被捅几个洞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感觉。
说不上来，也没有理由，就只感觉不好。
正当虞商要走的时候，城隍庙的仙吏也来了，也是为了这两具尸体而来。
虞商象征性的问了两句，他们说，“已经加派人手巡逻，必不会让作恶的妖邪逃之夭夭！”
然后她虞商微笑着说了句好，离开了。
往往这种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言论，越容易翻船。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有人死了。
死是在百花馆斜对面一个开烧饼铺子的老板，姓郑。
在虞商眼皮子底下死了人，这可就不是什么单纯的打不打脸翻不翻船的问题了。
可关键是，昨晚虞商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动……不，或许她感觉到了，但她住周围的妖怪太多了，导致她忽略了那么一点点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气息。
王虎从对面溜达一圈回来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那老郑死得惨，都没人样了！说起来……你们昨晚感受到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水莫晴说，“我也没有。”虞商也摇了摇头。
王虎有些无语，“好家伙东家你都感觉不到，这妖怪得多大分量，不过这话可别让城隍庙的那些人给听去，人家能笑话死我们！”
王虎和水莫晴说着话，虞商心中思绪万千。昨晚她回来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不少仙吏在巡逻，若是寻常的小妖小怪这个规模足够了，但既然没抓到，那就代表不是寻常微小到容易被忽视、不入流的东西。
可若不往小了想没有线索，那就得往严重了想，有什么是能够让她都察觉不了的。
天庭加上拂境这两个地方的所有神仙，包括冥界，除了极特别的少数那几位以外还没有谁能有这个本事能在他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可那几位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就算他们真想不通了丧心病狂，吸一个凡人的血肉的效用微乎其微，甚至都比不上凝思静坐片刻来的有用，没必要。
那剩下的就只有人界。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人界真要有这等人物，或者妖怪，那他也就不会在人界，早就直升三十二重天了。
把三界不可能的都排出在外，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毫无头绪。
难不成，老郑家里进的是人不成！
……等等，人？
虞商忽然反应过来。
她都忘了，眼下福灵观封印已经都被毁了，那里面封印的可都是四十多万年前的妖魔鬼怪，什么没可能，真真是这段日子的祥和日子都给她过的迷糊了！
思绪的阀门一开，虞商忽然想起来她还在拂境没去天庭的时候，曾经看过一卷远古遗事，其中就包括有这样一则记载文录：人之所信，凝众之可为神。但其无意无识，无正无邪，凡人之所求皆应之，后乃成大患……
好容易豁然开朗的虞商随即又坠入了深渊。
真要这样就麻烦了。
*
“什么东西——！”
“救命啊——！”
苍林府衙一对中年夫妇穿着中衣惊恐万分的跑出房门，一边跑一边大喊。
而在他们身后，从房内不断有类似于虫子但又不像虫子的东西，像甲壳的背上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还有那些腿，说是腿不如说是触角一样，还能变换长短烂肉一样的红色，在它们身后拖出长长的黏糊糊的湿痕，看着就让人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
赶来的家奴护院看到院里的怪物后纷纷被惊到，但也只是愣了片刻便提刀砍向里的最近的一个怪物，可就在这时，那些人面怪的触角突然伸长，原本看起来黏糊糊软趴趴的触角竟然像剑一般直接插到一个人的体内！
原本健壮高大的家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周围人见状，便纷纷持刀去砍那只触角，发出“锵”的金铁之声！
竟然砍不断！
后面的那些怪物触角也都纷纷张开触角匍匐在地，像一只只多足的巨虫，又像立起身子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发起攻击的毒蛇，看准时机猛地扑到周围人的身上，然后就见那人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狂风大作！
一时间尘土瓦砾飞扬，哗哗作响，就连房顶上的屋瓦都被掀下来许多，砸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响！
这阵风虽大，但也就持续了片刻而已，等风停下来，地上的那些人面怪物已经消失不见。
而虞商站在府衙外的小巷子里，身前正是方才在那院子里的长着人脸的怪物。
人面壁，背上生人脸，触角数支，可隐入山石土地，自由行之。
能不能遁入山石土地，目前她不清楚，不过这样子和远古遗事上记载的倒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