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你别画了！”
“就是，不画还好，越画越吓人！”
“你现在的眉毛，和八十年前隔壁杀猪的张屠户的眉毛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人家张屠户的眉来的水灵。”
虞商本在全心贯注的画眉毛，好不容易刚把右边的眉毛描的和左边快一样高低粗细了，手中的眉黛本来应该婉顺向下，却被这么一个冷不防的声音一惊，直接一个急转弯冲向云霄！
她为了画个眉都快折腾了半个时辰了，眼看胜利在望，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廊下的水缸缸沿上，几条锦鲤扒着缸沿，一脸蠢相。
“我昨夜回来的晚，忘了。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们经文背的如何了，不过，想来都已经背熟了的，来，背一遍我听听？！”虞商道。
扑通扑通！
几条锦鲤闻言，一一跳进缸里，心中不服，口中更不服，
“动不动就说经文，你还能说别的吗？！”
“人家扑粉打胭脂画眉，就算容貌只有三分也能点缀成五分，你倒好，三分的容貌，光画完眉就得倒扣一分。我听说很多人家里有挂恶鬼的画驱邪的，你要是再打完胭脂扑完粉画完花钿，家里都不用挂画，挂你就行了！”
虞商深吸一口气，呼出，在深吸一口气，再呼出。
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一缸鱼虽然傻了点，但也好歹是自己养了一百多年的。
“可不是，仙子啊，你不能跟凡人一样，他们属于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的，你是神仙，要以最最朴实无华的自己面对他们，俗话说的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丑点就丑点，怎么了，要接受最最真实的自己啊！”
“哎老三，你方才那句话说的特别好，就那句什么什么不妖的那个，你从哪学的？！”
“就半个月前，一个在前头二楼吃饭的人开着窗叨叨的，离得近我听见了就记住了，那会儿你们在睡觉。”
“果然不愧是老三，咱们中最聪明的！”
“过奖过奖啊！”
“你们方向说错了，难道我们不该说的是仙子吗？”
“嗐，说不说也就这样了，你说她就改吗？我跟你们说，除了那句我还记得一句……”
虞商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无语凝噎，她当初脑子被门夹了，好好的怎么就想不通养一缸鱼！？
正在虞商感叹之际，院中忽然响起一道憋笑的声音。
方才还空空的院中央站了一个身穿白底绣金大袖袍的年轻人，英俊温润。
年轻人看到虞商看他，本想收起笑好好行个礼，但谁知一看到虞商脸上顶着两根毛毛虫一样粗粗的眉毛，尤其是其中一个直冲额角发鬓，直接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弯了腰。
人生艰难。
尤其是在一个人不如意的时候，境况往往会更加的艰难。
虞商木着脸看着他，“小天师，你笑够了吗？”
“仙子，抱歉，我……噗，哈哈哈！”
“……”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终于收起了笑，规规整整的行了个礼。
“尹良小天师，你来做什么？”虞商问道。
尹良说，“我来传达天帝的天旨。”
天界的有些规矩很人界很像，比如，接旨的时候要下跪。
然而就在虞商要下跪的时候被尹良扶助，随后手中被他塞进了一个镶金嵌银的卷轴，“没有外人，仙子不必行礼……噗……咳咳，尹良失礼了。”
尹良尽可能不去看虞商两条眉毛，一本正经道，“天帝的意思是让百花仙子暂代西南镇守神将一职。”
这道命令倒是在情理之中，封印着以往神魔大战中被封印的妖魔的封印福灵观，两个月前忽然被毁了，封印毁了，建立在封印之上的福灵观也成了一片废墟。
当时她正在天界同天帝商议如何处理三十二重天的神仙修炼懈怠贪纵享乐之事，忽然就传来了福灵观连带其下面的封印一起被摧毁了的消息。原来的福灵观驻守神将陆辛带着手下的属官已经追了出去，天帝也派了神将前去和陆辛一起抓捕，只愿亡羊补牢，能起些效用，为时不算太晚。
“我来帮仙子画眉如何？”
说着虞商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尹良便让坐在一旁垂丝海棠下的竹椅上。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走向鱼缸，但再看到缸沿上重新扒回缸沿的一排锦鲤，顿了顿，还是转身到门内旁边的洗脸架上的铜盆里沾了沾水，把虞商的两条又粗又黑的眉黛一点点擦掉。然后再用干的另一头手帕把眉毛周围擦干，再用眉黛一点一点的画上去。
虞商身下的是个竹制的摇椅，她的姿态也是半躺着的，尹良弯着腰给她画眉，背后的头发因他弯腰的缘故滑向身前扫在她脸颊旁边，把那缕头发往一边拨了拨。
这样的姿势，她不太习惯。
尹良轻笑一声道，“仙子可知近来，太子殿下在做什么？”
虞商说，“他不是在和陆辛一起在人界抓四处窜逃的妖魔吗？”
尹良却说，“我说的是在福灵观出事之前。”
这她那里知道，她都在人界游荡了万年了，怎会知道天界的事。
“太子殿下在忙和拂境的珈清族长的订亲事宜。”
尹良说完，虞商哦了一声。依旧和之前一样的姿态，没有变化，亦没有异样。
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在乎了，还是太在乎又怕被别人看出来，从而装的一动不动。
“好了，仙子看看行不行？”，尹良递给虞商铜镜说道。
眼睛上方的两条弯弯的眉，轻巧又灵动，衬得她这种三分的容貌也有了五分。
说来也奇怪，不过就这么两条线，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尹天师的手当真是巧！”，虞商感叹道。
“仙子貌美本就不需要画眉，只不过是眼下这副皮囊平淡了些这才需要点缀，这事不难，只要多练几遍总能学会。”尹良道，然后顿了顿，“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虞商接道，“无眉之女，为眉发愁。”
说完两人都笑了。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天，尹良便离开了。
在他离开之前，还送给了虞商一件衣衫和一支发簪，雪青色绣有莲花流云暗纹的衣衫，被太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织霞阁百年才织得一匹；玉簪，水色中透着蓝，比寻常的玉要清透很多但又没有冰那么剔透，带着些许的朦胧，是拂境最好的玉山产的玉。
尹良说不久后是天帝的圣宴，天帝特地嘱咐这次让虞商回天庭，
“如今的天庭和以前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相识的人已不在在的人不相识，仙子在人界游历了近万年，在许多仙寮面前也是第一次露面，多少也得气派些。”
她来人界这么久了吗。
虞商有些恍惚，已经有万年了。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果真不假。
叹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下衣裙，顺便把几条扒在缸沿往外看的金鱼拍进水里，出了门。
一出院门，独属于夏日的热浪迎面扑来，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额角就渗出了汗。
院门口上方有个牌匾，写着凭风居三个大字。
凭风居的门内门外简直就是两个季节，门内阳春温润，温暖和煦，垂丝海棠尚且开得繁盛雅致，而门外暑热难耐，仿佛一个大蒸笼，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蒸腾沸热。
虽然时节已到夏末，但这天哪里有夏末初秋的影子。
虞商在人界的身份是一间食肆的老板，食肆名字叫百花馆，店内有几个伙计也都是妖怪。凭风居的大门开向西边，出来是个小花园，小花园和百花馆的大堂相连，对面还有一座院子，是几个伙计住的地方。
天界一日，人界一月。
她在天界待了两日，而人界已经过了两个月。
“哟，虞老板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段日子多亏李老板多多照顾生意！”
“我倒是想天天来，就是人太多了，只能对你这里的饭菜空相念啊！”
“虞老板探望亲戚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还不到晌午，百花馆的大堂就已经满座。虞商和一些熟客寒暄，然后帮着忙得脚打后脑勺的伙计端菜传菜，一直到下午过半太阳开始往下走快到宵禁时候，人才终于慢慢见少。
趁着人少，正在算账的水莫晴喊了一声东家，对她招手，虞商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水莫晴神看了看四周，往前凑了凑，轻声问道，“东家，你知道城西的福灵观塌了吗？”
虞商说，“我知道。”
水莫晴说，“我之前听说一些话，说像福灵观这样的由神将驻守的观宇，有‘神庙坍塌天下大乱’的说法，这话是真的吗？”
虞商说，“……确实有这么个说法，六千年前，两个赌徒赌红了眼赔光了家底，无奈之下躲到一间庙宇，花言巧语的扮可怜，庙祝心有不忍于是收留了两人。
可谁知他们见神像金身璀璨，生了歹心，又觉得庙祝收留两人而他们却恩将仇报心里的坎过不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歹徒同伙把道观内洗劫一空，神像上的金子也全都剥了下来，人也全都杀完。
而这时候，正好天降暴雨，电闪雷鸣，那两个歹徒被雷电击中当场身亡，而那座庙也在那场雷暴中被劈得七零八碎。但你可听过六千年的时候有什么灭世大祸？”
水莫晴无奈道，“我虽然见识少，但东家你也不能拿官府的告示敷衍我啊！”
虞商说，“我说的是实话，因为一样的原因发生一样的事并不稀奇，更何况这是我亲眼见过的。”
可水莫晴依旧是不太相信，“真的？”
虞商说，“当然，所以啊，这凡事，都得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