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隔壁
2001年，国庆节。
本来应该是一个挺开心的日子，B市妇幼保健院的手术室门口，却出现了一片阴云。
有小护士问：“姐，这是怎么了？”
年长些的护士朝她比了个嘘声，“少问不相关的事，好好做事。”
小护士“哦”了一声，还是有些好奇，眼神不止地往那头溜。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直奔手术室门口，而后小护士探头过去看，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家仿佛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抱着男子就哭了起来。
小护士还想看，被年长的护士推了一把，让她干活去。
年长的护士也回去干活了，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眼神，摇头叹气，叹了声作孽。
男子——何钰荣还没平稳呼吸，就被自己母亲扑了满身，他努力去听她在哭什么，脑瓜子嗡嗡的。
父亲站在手术室门口，像是个雕塑，旁边的叔叔婶婶他也没留心去看，只能先安抚着母亲。
好不容易把人扶着坐下了，二叔打了个眼色，二婶过来扶着人，他便跟着二叔离开了。
“二叔，我姐怎么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何钰荣急急发问，小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忙，可以说是姐弟俩彼此陪伴着长大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二叔说，“你姐姐今天说回来，大嫂想着让他们父女俩好好聊聊解解心结，结果你姐一回来挺这个大肚子，把我们都吓一跳。”
“你们骂她了吗？”
“那怎么敢呢！肚子那么大，”二叔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的是惊天大雷，“你妈妈一见到就哭了，摸着你姐姐问她这是怎么了。”
“你妈妈一哭你姐姐也哭。本来说着吃个午饭再慢慢聊，结果你姐姐就发动了，连忙给送过来了。”
“那现在怎么样啊？”
二叔面露不忍，何钰荣跺脚，“叔你还想什么呢！赶紧说啊。”
“一开始顺产顺不下来，医生说要转剖腹产，这我们哪儿懂啊，医生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应的。”
“孩子出来了，但是你姐好像不大好。”
何钰荣有些茫然，什么意思呢，怎么就不好了呢？
二叔拍了拍他的肩：“去看看你爸妈，去陪陪。”
何钰荣陪着父母在外面等了好久——或许也没多久，才等到手术室的灯暗下去。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身上都是血。
何钰荣感觉到自己腿软，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产妇刚刚大出血，”医生说，“现在勉强止住了血，我们转到观察室了，后续还得看情况。”说完医生顿了顿，“接下来48小时是关键期，熬过去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一家子人被判了死缓，脑子嗡的一下，何钰荣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二叔二婶先回家了，家里的饭菜还没收拾。观察室还不能进，父母也不愿走，何钰荣见他们状况还好，便说自己去找医生。
他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刚刚那位医生，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还是医生先叫住他。
何钰荣问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医生和他解释了很多，一是产妇在怀孕期间没能注意营养，导致自身的情况很差，虽然后续有些改善但还是不够；二是产妇估计是没能按时产检，他们刚刚接生的时候才发现孕妇的身体情况不算良好，如果有按时的产检，估计会让她终止妊娠。
何钰荣听完久久不言，医生也有些不忍，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何钰荣擦了一把脸，站起来鞠了一躬说谢谢。
何钰荣在办公室外站了很久，而后想起什么，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站在婴儿室外，这里有不少人，大多都是夫妻俩过来看自家的宝宝，像他这样的独身男子很少。
他找到了属于自己姐姐的那一个婴儿，好小。
他看了婴儿很久，才转身回了观察室。
姐姐后来醒了一次，可能是有什么预感，她让护士把家里人喊进来，还有她的宝宝。
她在昏过去前看了一眼，现在看到襁褓里的婴儿鼻子酸酸，却不想哭，要笑才是。
“妈，”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生孩子真的好辛苦啊。”
母亲嗯了一声，强忍着哭腔，“快点好起来，妈给你煲汤喝。”
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父亲，“爸，对不起啊，老是跟你吵架，以后让孩子替我赔罪。”
父亲张了张嘴，他想说自己的错怎么要让自己儿子担？
她最后看向自己的弟弟，“小玉，过来。”
“姐。”
“好好照顾爸妈，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是男孩子，就叫何斯屿，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你念的那句诗？花压读书屿，孰是人斯？”她笑了笑：“我觉得挺好听的，你觉得呢？”
“嗯，好听。”何钰荣嗓音有些嘶哑，“很好听。”
“要记得告诉他，妈妈很爱他，非常爱他。”
她把目光投向襁褓里的孩子，说：“真可爱啊。”
何钰荣心里发慌，“姐，你别胡说，我们听医生的，一定会好的啊。”
她什么也没说，抬手摸了摸襁褓里的婴儿，刮了刮他的小脸蛋，便说自己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
-
10月5日，大学还在放假，但是私企却已经上班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池梦达早上送老婆出了门，便打着哈欠回去陪宝贝儿子继续睡觉了。
池梦达的宝贝儿子，池景柚，三岁零一个月，已经和他们夫妻俩分房睡了，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想着和爸爸妈妈们一起睡。
池梦达回笼觉醒来的时候，池景柚还在睡。他是早产儿，相较其他足月孩子比较孱弱一点，但好在平常养护的精细，也没有经常生病。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应该把孩子叫起来喝奶了。
池景柚在睡梦中感觉到一只大怪兽抱住了自己，用尖尖的刺刺来刺自己，不让他睡觉。
小孩子皱了皱鼻子，就要哭起来，眼睛要睁不睁的，而后嘴巴里被塞入了一个奶嘴，手自动扶了上去。眼睛还没睁开呢，嘴巴里就吮吸起来。
池梦达觉得好笑，池景柚睁开了眼睛就朝他笑，拔开奶瓶朝他喊爸爸。
池梦达诶了一声，“把奶喝完起床了宝宝。”
池景柚坐起来，把奶瓶里的牛奶喝完，直到吸不上来了，才依依不舍的把奶瓶给了爸爸，自己摸到衣服自己穿。
但还是有些不熟练，举着双手喊着爸爸，要爸爸帮忙。
池梦达帮他穿好了，穿好袜子鞋子，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和爸爸洗漱去。”
“妈妈呢。”
“妈妈上班去了，我们团子还没起来呢。”
“要叫团团起来。”池景柚不开心，明明说好了要把他叫起来送妈妈去上班的。
“妈妈心疼我们宝宝，让宝宝睡饱饱，才不舍得把宝宝叫起来呢。”
“好叭。”池景柚站在小凳子上扶着洗漱台，“刷牙牙。”
“诶，刷牙。”
中午爷俩吃了饭，吃饱了的小朋友打了个哈欠，又去睡觉了，池梦达陪着他又睡了一觉。
下午的时候，池景柚醒过来，想去院子里玩，池梦达看了看天气，给小朋友扣好衣服，拿了皮球给他，让他自己去玩了，但不能出门。
自己则是搬了张椅子，一边看着院子一边看书。像极了七老八十的老爷爷。
池景柚自己玩着皮球，他以前也会想着和其他小朋友出去玩，但是其他的小朋友觉得他很瘦弱，跑起来又慢，不想和他玩，只想要他的玩具。
池景柚自己也有些委屈，自己还小小的呢，是跑不快的呀，而且爸爸妈妈也说，自己不能乱跑乱跳，会难受。
久而久之，池景柚也就自己跟自己玩了，读读绘本，虽然认识不了几个字但是他可以看画，又或者拍拍皮球，玩玩拼图。还可以让爸爸带自己出去散步，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小朋友的心思大人们也不是很懂，有的时候见小朋友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也会担心会不会觉得寂寞，便会问他要不要出去和朋友玩。
池景柚抱着自己的小皮球，摇了摇头。
池景柚拍了一会儿皮球，又换了个玩法，把皮球丢出去，然后自己屁颠屁颠过去捡起来。池梦达觉得有趣，便去拿自己的傻瓜相机过来拍下。
皮球滚到了门口，池梦达看了一眼，大门锁得好好的，池景柚这个小豆丁也够不到那个锁，于是池梦达又收回了眼神。
小朋友跟着皮球过去，捡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一辆车循着从车道上来了。池景柚眨眨眼，那辆车在隔壁门口停下，小朋友好奇心重，往左边挪了挪，踮着脚往外看。
黑色的小轿车在这个年代还算是比较稀有的事物，但在这个别墅区里却不显得稀有。
小朋友盯着那辆车，车后座下来一个人，单手抱着什么。前面又下来一个人，去到车尾箱把后面的行李搬下来。
池景柚认识先前下来的人，是隔壁的叔叔，长得很好看，而且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给他一颗糖糖。
池景柚很喜欢叔叔给的糖，因为爸爸妈妈不让他吃那么多糖，一天只能吃两颗，如果叔叔给了的话，那他又多了一颗！
“叔叔！”他喊，但是叔叔没听见，也没看见他，自己进屋去了。
池景柚扁扁嘴，不过吗没关系，叔叔一般会在家里呆好久好久——对于他来说，太阳升起来然后再落下去，就是好久好久了。
他抱着皮球转身回去，想着和爸爸说，隔壁的叔叔回来了。
但是小孩子忘性大，池景柚走了两步，被院子里飞来的小蝴蝶吸引了注意力。
等到被爸爸喊回去换汗巾的时候，他已经忘了隔壁的叔叔回来了这件事。
“宝宝，我们不去院子里了玩了好不好？我们去玩拼图。”
池景柚很乖：“好哦。”
隔壁，何钰荣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怀里的何斯屿睡得正香，他呼出了一口气，抱着他回了二楼卧室。
襁褓被放在了床中央，何钰荣坐在床边，司机帮他把行李搬了上来，那里面都是小孩子的衣服和奶粉，是他姐姐之前准备的。
想到他的姐姐，何钰荣又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累了，侧躺下来看着何斯屿，手指戳戳何斯屿的脸。
何斯屿出生之后有些不健康，但都是小问题，昨天出院的时候，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医生说好好养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他的姐姐，最后还是没有熬过去，连下了两次病危，签字的时候，何钰荣的手都在抖。
他不清楚姐姐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非要生下这个孩子，又为了什么不肯联系他们。
而当他看到他姐姐提前写好的那一叠书信的时候，大概能明白了一些。
孩子的父亲在孩子怀孕三个月大的时候意外身亡，也正是因为受到了打击，进了医院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要不是因为还有孩子，或许姐姐当时就跟着去了，也是因为目睹了爱人的死亡，她的情绪极大的崩溃，孩子没有流产都算是他命大。可以说是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的，而她不是没有去产检，她去过了，也知道了她当时的身体不适合养孩子，但她不舍得放弃这个孩子，这是她和她爱人唯一的孩子。
何钰荣对姐姐的选择是不满的，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凭什么要用他姐姐的生命来换？可是他却又觉得，如果不是这个孩子，他的姐姐或许早就不想活了。
何钰荣想着她就有些想哭，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姐姐很坚强，他想，她就像是要回来见了自己亲人最后一面，然后坦然迎接死亡，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陪自己的孩子长大。
母亲因姐姐的死亡哭到晕过去一次，父亲还好些，但他们的情况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抚养一个小孩子了，何钰荣便把何斯屿抱了回来，说以后就当是他的亲生孩子，而等到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他会和他说明一切。
“我们小斯屿，”他点了点脸颊，“以后就跟着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