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北市进入盛夏。
暑气蒸腾整座城市，才上午九点，气温就逼近三十度。室外燥热难耐，只有商场和写字间里才能感受到舒心的凉爽。
不过这都与霍思瑜无关。
她从凉意十足的保姆车上离开，然后低调地钻入写字楼里。等电梯时，她不禁掏出名片反复确认地址——一家位于顶层的心理咨询机构。
这家心理咨询室连个招牌都没有，却隐匿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业楼盘中，更是占据了一整层。可想而知前来咨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这也让她稍稍放下心来，毕竟霍思瑜是当下最受关注的女演员之一。媒体和狗仔追着她跑，接受心理咨询这么大的事儿，足够让她上热搜了。
所以她马虎不得，即便机构反复承诺会保护好客户**，她还是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咨询室门口。鸭舌帽，墨镜和口罩，把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盛夏眼睛露在外面。
一个深呼吸后，霍思瑜屈指叩响一扇普通的防盗门。
门应声打开，穿着黑色制服的迎宾小姐出现在门缝之中。在接待下，霍思瑜跨过门槛，走进室内后被迎宾小姐礼貌拦下。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0401，何溪。”
霍思瑜掏出助理的身份证，这里只确认人、证、预约号一致，倒不强制非本人信息不可。
“贵宾这边请。”
霍思瑜点头，步履从容地跟着迎宾走，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在确认没有摄像头后，她将心沉了沉。
她是不信所谓的心理咨询室真的能够保护好客人**的。如果不是朋友好说歹说，并自曝是咨询室的客户，她绝不会前来一试。
毕竟她要咨询的问题有些“见不得人”。
霍思瑜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圈内知名经纪人宁如风，同时也是她所属经纪公司的老板。
当初两人结婚的消息一经曝出，就闹得满城风雨。现如今她有离婚的念头，一旦传出去，根本不敢想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何况这是一场契约婚姻。
作为这场骗局的当事人，霍思瑜和宁如风靠罕见的妻妻人设吃足了红利。此事一旦被揭穿，不止她们，公司和旗下艺人都会受牵连。
即便如此，霍思瑜也有不得不进行心理咨询的理由——这段感情对她而言太沉重了，沉重到成为摆脱不掉的梦魇，在每个难眠的深夜里如毒蛇一般缠上她的脖子。
“何女士，这边直走到头，左手边第一间就是。”迎宾五指并拢做引导状。
霍思瑜了然，快步按照指引走去。
见她拐进屋里，两位迎宾按捺不住，立即小声讨论起来。
“我觉得她的声音好耳熟...好像我最近在看的那部电影的女主...”
“你是说霍...她不是塌房了吗？”
“胡说，她就是最年轻的影后！她的演技我很喜欢的。”
“好了好了咱们别说了，违规违规。”
她们心虚地瞥了一眼天花板，那里赫然有两个隐秘的小黑点，时不时有红灯闪烁。
这边霍思瑜已经进了咨询室，自然听不见后边议论的声音。坐在桌后的咨询师见她进门立即起身，热情引导她落座于宽敞的沙发椅中。
正式开始咨询前，依然需要确认身份信息。霍思瑜重复了一遍在前台的流程后，咨询师才翻开文件簿，从中取出一页档案阅览。
“是咨询感情问题？”
咨询师放下档案，将桌面上的电子计时器启动，咨询正式开始。
霍思瑜冷静道：“是，我想我现在可能有心理问题。”
面对咨询师，霍思瑜还是没敢卸下伪装，交谈中刻意隐去诸多关键信息。
比如她们的真实身份、比如合约婚姻的起因。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过去了，咨询师面前的笔记本上铺满了铅笔字迹。
“您的意思是，二位在没有良好的感情基础就步入了婚姻关系。婚后对方的态度忽冷忽热，且性格上比较强势，造成您在婚姻中产生过度思考、内耗、甚至妄想的情况？”
咨询师用橡皮的那一端敲着笔记本，伴随咚、咚的声音，看似完美的婚姻中破碎的那部分被一条条提取凝练，转述出来。
话毕，她抬头，求证一般望向霍思瑜。
霍思瑜不禁叹息。
她分明隐去那么多的关键信息，可咨询师总结出来的答案，居然与她的真实感受相差无几。
“差不多吧，我总是在猜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猜她会不会喜欢我。”
霍思瑜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小了下来，“而且我想不通，我怎么会喜欢她。”
咨询师及时整理了下语言，解释道：“嗯...其实在婚姻关系中，产生这些负面想法是正常的。”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表达方式以及获取安全感的方式是不同的。在没有良好的感情基础时，很容易造成误会。”
“比如您明明不愿意接受对方的安排，但还是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了，那在对方看来，您是接受这种安排的。
“久而久之，对方会产生一种惯性思维，默认您会接受所有的安排。”
霍思瑜在墨镜后微皱眉头，她认可咨询师说的内容，但因为被人看穿而感到局促。
咨询师两手交叠，放于桌上，“我的建议是您二位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先解决一下浮在表层的沟通障碍。”
“我不能对这段感情妄下定论，因为您隐瞒了很多真实信息。”
霍思瑜隔着墨镜，沉默与之对视。亏她还偷天换日一波，合着白费功夫！
可她连摘下伪装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承认这段人人看好的婚姻是假的呢？
察觉到她强烈的抵抗心理，咨询师从抽屉中取出一份保密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准备终结咨询。
“这次咨询不算在您的费用里了，如果您愿意相信我，可以等下次再聊。”
“说句题外话，其实您对我隐瞒信息是没必要的。我需要知道您真实的想法，才能做更加精准的疏导，做心理咨询需要双方互相信任。”
她将保密协议递给霍思瑜。
“按照保密协议，我个人以及机构一定会严守您的信息。”
霍思瑜盯着这份协议，半晌没有说话。唯有协议上的保密二字，能够勉强带给她些许的安全感。
又过了漫长的十秒，她取下口罩，以真实面目示人。
“谢谢，我会好好想想的。”
“真心希望您能开心，我在三年前就粉上您了。”咨询师翻过自己的手机，露出带着卡槽的手机壳。里面放着一张拍立得，上面是金色漆笔签下的名字——霍思瑜。
原来…是这么暴露的。
霍思瑜弯起嘴角，在保密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告别咨询师后，她乘坐电梯，返回写字间的一楼大厅。
大厅外的热浪席卷而来，空气似乎都有扭曲的效果。再加上一副口罩，热得人呼吸都困难。
霍思瑜恍惚望向天空，刺目的太阳在偏光镜的效果下，也有了直视的可能。她怔怔地望着，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该从何梳理。
这时一道呼喊声拽回她的思绪。
“老师！”助理在保姆车里招手，唤她上车。
霍思瑜不动声色，快步走向保姆车。上车后，车子随即启动。冷风迅速发动，霍思瑜迫不及待地除去所有伪装，露出真容。
“现在就去公司吧，快来不及了。”她吩咐道。
“好嘞。”助理按下座椅旁的按钮，对着传讲机道：“张哥，走吧。”
随后她又转过头，关切地看向霍思瑜：“咨询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霍思瑜将身份证还回去，扭过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街景。
“咨询的事，记得和宁总保密。”
“好的霍老师。”
*
二十分钟后，黑色保姆车驶入风行传媒的地下车库。
风行传媒位于市区亚贸商圈内，独占一栋写字楼。最开始创立工作室时，它还跟着大批小体量的经纪公司集中开立在边郊的一处创业基地内。
两年前，宁如风买下这处楼盘，搬迁至此。独门独栋，还带地下车库。
公司上下共六层，实际办公区域则是二至六楼。员工上百号人，但只设立了四部电梯。公司艺人难免要和普通员工共乘电梯，霍思瑜也不例外。
电梯在一楼停下时，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主动站在边角，让出大片空白区域。
电梯外果然站着四五个等梯的员工。
“霍…霍老师。”
“霍姐好。”
异口同声的问候礼貌传来，霍思瑜温和一笑：“你们好呀。”
在经纪公司见到明星并不是稀罕事，但见到老板娘是个稀罕事。按电梯的姑娘赶紧松手，面色紧张又激动。
“你们不上电梯吗？”她好奇道，并上前一步，主动按住内侧的开门键。
“上来吧，还要等下一班呀？”
听她这样讲，有人跃跃欲试，但看其他人岿然不动的，又悻悻收回脚。
霍思瑜见状只得说：“你们不上，我就一直摁着啦。”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随后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电梯门关闭，轿厢随之陷入近乎诡异的沉默，只有绳索和机械运作的声音在孤单地叫着。不过霍思瑜能够清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透过电梯壁的反光板，从她的发丝扫到脚下。
霍思瑜今天穿得十分简单，上身一件露脐短衫，下身一条九分长浅蓝牛仔裤。她画了个淡妆，五官看起来温柔又漂亮，可惜发色是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棕黄色——为了配合她刚刚杀青的角色，还来不及染成均匀的颜色。
她维持着嘴角的笑容，低头假装看手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知她在电梯的消息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
商务组：
-【我靠我和老板娘在电梯里！】
-【你说谁？】
-【霍思瑜！咱老板娘还能是谁！！小心我现在就跟宁总举报你！！】
艺人经纪部：
-【电梯！！霍思瑜！！速速围观！！】
-【什么什么几楼了？】
-【三楼我刚下！肯定是去六楼！围观的速速去！】
从四楼开始，电梯外的画风就变了。
外面乌央乌央地站着许多人，个个举着手机，对着电梯录像或拍照。下梯的员工捂着脸飞快跑开，其余人也都主动躲在霍思瑜身后，避免过多入镜。而霍思瑜显然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差点表情管理失误。
“你们好。”霍思瑜笑着对电梯外的人打招呼，问候完，外面的员工就会主动帮她关闭电梯。
五楼也是相似的情况，去办公室的电梯之路硬是坐出了扫楼的效果。
电梯继续上行，终于抵达六楼。霍思瑜刚松一口气，电梯门便打开了。
这次门外只有一个人，她身穿一身白色职业套装，正低头在看手机。好看的手指半握着手机，拇指正缓缓上滑着屏幕，眼神随之轻轻移动着。鼻梁呈现出一个无比漂亮的三角形，托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光晕打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有种脱尘的美感。
是宁如风。
“不下吗？”她开口，声音清冽好听。霍思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贴着电梯边准备溜下去。
即将越身而过时，宁如风忽然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退后一步，自然带她离开电梯轿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如风偏头，盯着霍思瑜。她穿了高跟鞋，比霍思瑜高了半头，后者只好略微仰头才能与她对视。可面对近在咫尺的宁如风，她差点忘记该如何呼吸。
宁如风人如其名，清冷高贵，如风一样淡漠。她完全长在霍思瑜的审美之上，再看一万次，霍思瑜依然会对这张脸心动。可就是这样的人，她却永远无法真正地靠近。
“嘿。”见她不回话，宁如风不禁出声提醒，“我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路上堵车。”霍思瑜清清嗓，“耽误了会儿。”
“堵了这么久？怎么没和我说。”宁如风松开她，抱着膀，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配合她的话，霍思瑜好像正在接受审判一样。
“路上睡了一会儿，忘了。”
宁如风没有追问，只是仍蹙着眉，盯着她看。
霍思瑜心跳如鼓擂，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
“瘦了这么多？”
霍思瑜还以为是自己暴露了，不过不等她回答，宁如风继续问道：“没吃午饭呢吧？”
“还没。”霍思瑜答。
“一起？”
霍思瑜正犹豫着，但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别说午饭了，她今天连早饭都没吃。
“也...行？”
宁如风得到回答，自然绕过她按下后面的下行键。熟悉的檀香木味靠近后又疏远，仿佛打开了霍思瑜关于心动的开关。她望着宁如风那张好看的侧颜，直出神。
电梯很快回到六楼接上她们，风行传媒有自己的食堂，就在一楼。提供早午两顿，并且分中餐、西餐、快餐和减脂餐等等。所有在司员工凭工作证即可免费用餐。因此圈子里流传着：能给宁如风打工，就算端上了娱乐圈的铁饭碗——工作环境好、员工待遇好、福利多。
现在正是上午休时间，是用餐高峰也是用梯高峰，宁如风和霍思瑜难免会撞到员工，不过这次员工们没有再跟上电梯，而老板和老板娘去食堂“视察工作”的消息也在此刻在公司传开。
“说起来，你怎么不考虑单独开一间电梯？”霍思瑜望着反光板中的宁如风问道，“我刚刚上来时，好像在扫楼。”
“不太好开。”宁如风随手推了下镜框，“楼梯构造有问题，不好改动。”
电梯抵达一楼，宁如风终于从手机工作消息中中脱离出来。一抬眼，刚好和霍思瑜的视线在反光板中碰撞。她的嘴角不经意上扬。
“你应该很久没来过食堂了吧？”
电梯门打开，外面刚好有不少的员工。
宁如风旁若无人地牵起霍思瑜的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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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