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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嫁

六月十八,是苏沈两家物色了好久的嫁娶吉日,可偏偏在这天淮安下起了大雨。

雨势没来由的大,看热闹的百姓回了大半,可苏沈两家的婚事还得继续。

沈季连从喧闹中穿行出来,将自家妹妹背出沈府大门,苏家的喜轿就停在外面,同样一身喜服的苏嘉韫也在外面等候。

“佳禾!”苏嘉韫先唤出声,连忙抢过仆人的伞,抢在丫鬟帛槐前面,替落地的沈佳禾挡雨,语气中的欣喜难以抑制。

雨声渐大,打在伞上又是一阵喧哗,沈佳禾并没有听到苏嘉韫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搭上递来的手。

待对方的温暖的手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时,沈佳禾这才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并不是帛槐。

“佳禾的手怎么这么凉?”苏嘉韫关切问道,可是依旧被雨声淹没,沈佳禾并没有回他。

又一只手搭在苏嘉韫的肩上,沈季连感叹道:“将齐,我妹妹可就交给你了,你若是敢负了佳禾……”

不等沈季连说完,苏嘉韫赶忙曲起胳膊,拱手打断:“兄长放心,我苏嘉韫此生定不负沈佳禾。”

苏嘉韫余光再次落在身侧的人儿身上,隔着绣槐花的红盖头,哪怕没看见里面的面容,也足以让他心跳加快。

这一天,他等了好久好久,等沈佳禾长大,等自己及冠。

因为这一作揖,遮雨的伞微微偏离,雨水落在苏佳禾绣着吉祥图案的喜裙上。

她微微提起裙子,松开苏嘉韫宽大的手掌,脚边落雨成花。在帛槐的搀扶下,踏进喜轿。

苏家也是一如的热闹,踏过意味着洗去晦气的火盆,又是一套繁琐的礼节。

“新人对拜,良姻缘结,礼成!”司仪声落,耳边又接着响起乐声。

淮安婚礼习俗本没有这项,拜完堂鸣乐是苏家特意安排的。

只因苏嘉韫听说,沈佳禾近来尤为喜好“怀乐坊”的曲子,便特意将怀乐坊的乐伎们请来了。

尤其为了请头牌,还花了不少银子。苏家二老起初听说要让伶人进府,还挺不乐意,也是苏嘉韫说了好久这才应下来了。

今日喜事,怀乐坊演奏的是相对热闹的《引凰曲》。

为首用筝的便是怀乐坊的头牌。

沈佳禾从软垫上起身,喜堂外雨声不止,有风穿堂过,她的盖头被微微卷起涟漪。

只那一刹,她的目光便瞬间落在了角落处那个低眸弹筝的女子。强忍良久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沈佳禾用力咬住下唇,抬手拢收盖头,盖头上的绣槐花湿了一朵。

那女子名唤卿荷,是怀乐坊近来最红的乐伎,在淮安这地,慕名为了听她一曲而一掷千金的人并不在少数。不过再往前两年,卿荷并不似这般风光,而沈佳禾还知晓,卿荷最擅长的并不是管弦十六乐,而是衔扇舞。

也正是因为这衔扇舞,沈佳禾才认得两年前那个怀乐坊并不出名的乐伎卿荷。

两年前,正是沈佳禾及笄的前一天。沈佳禾又偷偷跑出府玩。

原本按照淮安的规矩,女子在及笄的前一年,除却家族大事,否则是不允许出门的,意为避嫌,尤其是大族之家,更为重视。及笄以后,便可谈婚论嫁,寻到合适的男子订婚以后,才可出门,但是活动范围也仅限自己家到未婚夫家。

沈佳禾一开始还能适应,每天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日子久了,平日里那些闺中好友不能相见,再加上沈季连好动好说,隔三差五给她说些外面的趣事,不过三四个月,沈佳禾便厌倦了不能出门的日子。

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往往为了生计,还能出门,可偏偏沈家是淮安的大户,族中在朝为官的子弟不少,因此便格外注重这些影响家风的习俗。

沈家祖母和父亲管的严,沈佳禾偷偷跑出去过几次,但是大多都会被发现,然后就被罚去跪祠堂抄家诫。

不过沈母为了筹备沈佳禾的及笄礼,最近两天对她管戒倒是松了不少,这才让她寻到了机会。

沈季连时常大半夜翻墙出去玩,也不与沈佳禾说去处,一谈论此事,便三两谎话,遮遮掩掩。

越是这样不说,便越惹得无法出门的沈佳禾好奇,于是便在及笄前夜,沈佳禾也跟着跑了出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看自家兄长晚上去哪。

沈季连在人群中穿梭,身边还勾搭着一个同样不着正形的男子,那人并不是苏嘉韫,不过两人嬉笑无忌,看起来与沈季连应该很是熟识。

而沈佳禾则在后面跟了一路。

也不知道绕了几条道,眼瞅着到了处热闹夜集,沈季连带着那个她不认得的男子一扎进人堆,一个不留神,两人便没了踪影。

沈佳禾赶紧追赶上去,可是夜集人不算少,再加上四周灯火明晦交加,哪还看得见沈季连。

近处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小楼,里面但是灯火通明,还有乐声。

再看牌匾,上书“怀乐坊”。

沈佳禾此前并不知道这里,但是她隐约觉得沈季连在,便也跟了进去。

大抵是觉得她年纪小没钱,门口的小厮直接把她拦了下来。

“小姑娘家,大晚上乱跑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只能作罢,不过说到底,比起好奇沈季连的踪迹,沈佳禾偷跑出来的理由很多是为了自己玩。

她没再答小厮的话,转而离了怀乐坊大门,可惜出门没带钱,便只能在周围晃悠。

彼时卿荷还只是个新入乐坊的乐伎,倒也没什么客人特意寻她弹曲儿,住的房间也是小楼的最底层。

离巷内的夜集很近,晚上吵闹得很,睡不了,便时常练曲到夜集结束。

不过巧的是,那天的卿荷并没练曲。

沈佳禾才离开乐坊正门,隐约听见小楼侧面有人在唱歌。

她耳朵一向好使,乐坊管弦乐嘈杂,她也一下子就听到了歌声。

歌声从小楼侧面的窗户里传出来的,沈佳禾寻到窗边,透着被支起的缝隙往里看。

屋内是一个女子,穿着是她不曾见过的鲜亮,用母亲的话来说,应该算是不得体。

女子抬手,甩袖,一手执扇,光着脚在屋内的毯子上跳舞。

嘴里还在哼着歌,偶尔会开口唱出词来,带着某地的腔调,沈佳禾听得并不太明白。

沈家长辈以诗书治家,沈佳禾的父母也只让她学习诗书女德和治家管账。

她不曾学过什么乐器,父亲母亲也不允她学跳舞,只说那是伶人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的,以后嫁去别人家也用不上这些。

可是沈佳禾不觉得。

她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地撑起窗户,半个脑袋都探了进去。

女子高抬手臂,袖子柔柔滑下,露出一节皓腕,转而扭转手腕,将手中的折扇叼衔而起。

动作一气呵成,婉转如流水。

就在叼起扇子转身的瞬间,女子才注意到这个一直在窗外偷窥她的人。

不过她并没生气,反而将沈佳禾请进了房间,虽然是翻墙请进去的。

女子说,她叫卿荷,方才跳得是衔扇舞。

那天说来也是极巧,就在沈佳禾进来没多久,沈季连也来了。

起初沈佳禾以为兄长发现了她,便赶紧蹲在屏风后面大气不敢出。

后来偷听了谈话才知晓,沈季连是特地来找卿荷的。

沈季连听了曲子,两人酒酣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沈佳禾也不知不觉在屏风后面睡着了。

可是第二天就是及笄礼,半夜惊醒的沈佳禾不敢不回。

沈府里乐坊有些距离,卿荷怕她一个人不安全,便索性送她回去。

恰时正逢春,那晚走了多久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日卿荷头上别的是朵垂丝海棠,已经有些蔫了。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那日的路能再长些,长到走不完,那就不至于让她今日隔着红绸,不敢看她。

卿荷的琴技一如既往地稳,一曲引凰不落分毫偏差,一直将沈佳禾送入洞房。

可在沈佳禾看来,她多希望能在曲中听到些什么,可以是难过,又哪怕是由衷的祝福。

她听不出来,她认识卿荷这么久,也通懂些音律。

可她听不出来,这曲子里分明不含一丝感情。

越是这样,她才越想哭。

苏嘉韫还在外面陪客,沈佳禾遣退了奴仆老嬷,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已是傍晚,房内的灯火晃晃,沈佳禾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就单隔着盖头,盯着烛火发愣。

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似乎只是单纯发呆。

直到外面有人拨弄几声琵琶,她才幡然回神。

“卿荷!”几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两个字,只是沉默了一天,唤出名字的声音已经有些干哑。

外面的人迟迟没回应,良久,才传来脚步声,似乎是要离开。

沈佳禾慌了,她扯开盖头,几乎是冲到了门口。

“卿荷!”

屋外的人果然是卿荷,她抱着琵琶,背对着沈佳禾站在不远处。

沈佳禾猜对了,在卿荷随意拨弄的那几声时,她便知道是卿荷来了。因为那一段是沈佳禾最爱的曲子的开头。

“你……去哪。”沈佳禾原本想问她为什么在这,可是字吐到嘴边又改了话锋。

卿荷转头看她,才道:“听说苏府的荷花开的最好,苏二公子允我进来看看。”

“卿荷……陪陪我好嘛。”沈佳禾并不在意借口是什么,她开口央求道。

卿荷抬头对上沈佳禾的眼睛,才发现后者的眼圈通红,像是哭了很久一样。

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便真听话跟进了婚房。

苏家是淮安数一数二的商贾世家,家底殷实,单是这苏二公子的婚房,布置的便尽显富贵。

用的云锦绸缎,熏的是专门供送京城的老木香料,就连桌上灯台上燃的喜烛,也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粮食钱。

泼天的富贵,可在卿荷眼里,只觉得不合时宜的刺眼。

她不该进来的。

沈佳禾本该如此,锦衣玉食,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

屋内的红绸缎,让一身轻浮的卿荷自惭形秽。

她不该进来的……

门被关上,沈佳禾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她的迟疑落寞。

温暖从背后传来,卿荷愣在原地。

“佳禾……”

“卿荷,我是不是错了,我好怕,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嫁人。”沈佳禾抓着卿荷衣袖的手微微颤抖。

她觉得她脑子好眩晕,自从答应婚事以后,她便一直在被人推着走。

好像突然连最后的自由都没有了。

“不对……”卿荷轻轻呢喃道,她放下琵琶,转身扶住沈佳禾,尽量地柔声宽慰:“沈小姐,今日是你的喜事,您不该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