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向斯年睡到自然醒。
他忘了林迁的存在，察觉到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左臂的时候吓了一跳，所幸很快反应了过来，没做出什么出格的应激行为。
见林迁没有醒的征兆，向斯年慢慢把被压麻了的手抽出来，让他再睡一会儿。
向斯年穿上衣服走出屋，准备去给自己下碗面。
他不擅长下厨，只会往清水中丢把面，加几叶青菜，煮开后再滴点酱油。好在他不挑食，自给自足。
煮到一半，有人敲门。向斯年只好把火调小，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钢锤。
他直接了当地问：“老大，下午的课你还有空去上吗？”
为了培养一批又一批机甲驾驶员，黎明城每年都会召集几个年龄适合的青少年进行培训，授课教练是机甲队的精英骨干。
向斯年恍然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没空，最近这段时间我得去排查机甲的安全隐患，自爆这种蠢事儿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行，那我帮你代课。”钢锤用拳头敲了两下胸膛，表示自己义气，“没别的事儿了，我走了昂。”
“你要不要蹭个饭？”向斯年问，“我煮了面。”
“不了，你的水平我了解，如果是张姨下厨我可以考虑一下。”
向斯年笑着骂他滚。
钢锤说的“张姨”是位上了岁数但手脚还算灵便的婆婆。
她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但又想为黎明城做些微薄贡献，于是在向斯年忙不过来的时候，会主动帮忙做些家政工作。
彗星城的覆灭让黎明城没能交换到需要的物资，近期向斯年还得带队出城去其它地方碰碰运气，到时候林迁只能委托给张姨照顾。
向斯年刚把煮好的面盛出来，只听卧室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一声声“老大”的呼喊，语气焦急得快要哭出来。
向斯年拖着长音，懒散地回应：“干嘛啊？我没死。”
不多时，林迁就循着声音跑出来，哭丧着脸诉苦：“我没找到你，一着急还从床上摔下去了，屁股好痛。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好端端的我干嘛不要你？”向斯年把热面端上桌，打算先给林迁吃，自己再去煮一碗。
“因为我拿擦脚巾给你擦头发。”
他不说，本来这事儿向斯年都快忘了，经这么一提醒，不免又膈应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迁赶在向斯年脸黑下来之前诚恳道歉。
向斯年只好把斥责咽回肚子，让林迁别胡思乱想，赶紧吃早饭。
他一边煮面，一边用余光观察林迁的进食情况。
都说小孩子挑食，照理应该会比钢锤还嫌弃他的手艺。可林迁却截然相反，笨拙地拿着筷子把面条往嘴里扒拉，积极的吃相看得别人胃口大开。
不错，一看就很容易养活。
另一碗面很快煮好，向斯年端着面走到桌旁。
他手指修长有力，刚好能做到拇指按碗沿、中指托碗底，掌心甚至还藏了个温润的煮鸡蛋。
“好吃吗？”
他一边问，一边用空的那只手拉开椅子坐下。
林迁用力点头。
黎明城是这片荒芜大地上最繁荣的城邦，居民的生存条件也最为上等。林迁此时会狼吞虎咽，全是因为以前在小城邦忍饥挨饿。
向斯年看得出，他的个头甚至都比黎明城的同龄人稍矮些，多少有些营养不良。
“筷子不是这么拿的，你这样使不上力……”向斯年掰着林迁的手指头纠正，他的大手被食物温得暖和，“你在彗星城的时候有鸡蛋吃吗？”
林迁想了想，说：“吃到过，大概三四次。”
“黎明城虽然做不到鸡蛋自由，但好歹没那么稀缺。我没有城主特权，物资分配跟普通人是一样的，所以今天咱们只有一个鸡蛋。”向斯年开始剥蛋壳，因为煮熟后过了一遍冷水，蛋壳和蛋白分离，很好剥下，“你喜欢吃蛋黄还是蛋白？”
“蛋黄。”
“好极了，正好蛋黄归你，蛋白归我。”
来到黎明城，生活条件好了不少，向斯年更是对他足够照顾，没有虐待。但吃着吃着，林迁眼睛又红了。
向斯年以为他是被蛋黄噎到了，打算帮他顺顺，刚抬手却听见他说：“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彗星城没有这么多好吃的，想给妈妈尝尝……”
向斯年认准自己不会安慰人，干脆闭嘴，闷头吃面，等他自己调节情绪。
等到林迁把眼泪擦干，向斯年才说：“我下午要去车间排查机甲隐患，会有个婆婆来照顾你，别怕生。”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向斯年拒绝道，“因为我没空看着你，而你也不会明白我在做什么。”
林迁噘着嘴，有点沮丧，但没有开口抗议。
去车间之前，向斯年敲响张姨的房门，跟她说自己家里有个十岁小屁孩需要人照顾半天。
张姨迟迟没反应过来，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他妈妈意外身亡，从今往后只能跟着我了。”向斯年道，“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不太淘气，不过还是劳您费心。”
即便是城主，面对长辈，他还是保持着该有的尊敬。
张姨摆手道：“不费心，您太客气……”
将一切安顿好后，向斯年来到车间。
他从文件夹里将图纸取出，按照顺序在地上铺开。图纸上的记号密密麻麻，有红蓝黑三种颜色，全部为手绘。
发生自爆的机甲是泛用型，即最普通的通用型号。
可以根据报废后的机体残片锁定爆炸发生的大致部位。不过更具体的隐患点就需要向斯年自行辨别了。
向斯年花了些时间圈画隐患点，准备在这些部位加装防沙滤芯。后面更累人的工作不仅是着手打造安装，还有排查每一架机甲的气缸，清理机油，将沙粒全部冲出。
他忙到深夜才回家，张姨为他开门，压低声音说林迁已经休息了。
向斯年道了谢，拿出些吃食交给张姨作为报酬。
张姨没急着接，说：“还有件事得跟您交代一下。”
“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我没看住，他跑到您书房去了。”
“没事。”向斯年不以为然，“我书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倒是奇怪那儿有什么好去的。”
“他似乎对您那些书很感兴趣。”
向斯年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他在认真看书？”
张姨点头道：“是的，开饭之后叫了很多声都没答应。我就是想跟您确认一下，他可以看那些书吗？会不会弄坏？”
“可以看，没关系。”
向斯年的书房里可没有儿童读物，有的全都是机械相关的书籍，虽然有不少入门级，但显然不是一个十岁小孩能看懂的。
他开始在意林迁到底看上了他书房的什么。
于是第二天，向斯年暂时搁置了机甲改造计划，留在家里观察林迁。
这小家伙在吃饱喝足之后果然一声不吭地消失，去了书房。
向斯年轻手轻脚地在林迁之后走到书房门边，探身往里看。
只见小孩随手拿起一本书，吹掉上面的灰尘。
他翻开书，虽然完全不知所云，但还是被上面繁琐的设计图吸引了注意力，坐下来慢慢看。
他很专心，像是真的沉浸其中，不为外界所扰。
“黑不黑啊，想变成小四眼吗？”向斯年迈着长腿，行云流水地穿过书堆，然后一把拉开了窗帘，一时间尘土飞扬。
小孩大概是没想到向斯年会来，吓了一跳，“啪”地一下把书合上。
“看个书怎么还像做贼的似的？”向斯年靠在窗边，双腿慵懒地交叠，“你很有眼光，那本是最适合入门者看的。不过……肯定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入门者。”
小孩愣愣地看向向斯年，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于是向斯年继续自顾自地问：“跟我说说，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图画很有趣。”
向斯年眼前一亮：“你看得懂？”
“看不懂。”林迁顿了顿，“但我想弄懂。”
“我看你是低估了这些知识的难度，高估了你的自学能力。”向斯年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迁脸上浮现出失落，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教你。”
林迁兴奋起来：“真的？”
“真的，毕竟这世上能无师自通的是少数人。”
“有人也这样教过你对吗？”林迁将书翻开，手指轻抚泛黄的纸面，“这上面手写的笔记，我能看出两种字迹。”
闻言，向斯年的眼神不由得暗了些，像是短暂地陷入了某种回忆。
同时他不禁对林迁刮目相看，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岁孩子会有的思维逻辑和分辨力。他有预感，这小子也许是个天才。
“你很聪明。”向斯年由衷夸奖，“努力学，你没准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机甲学员。”
“只要学会这些就可以开机甲了吗？”林迁跃跃欲试，“那我想在一年时间内学会，不让这个记录被别人打破。”
“不行。你还必须长到一米六。”向斯年马上泼了冷水，甚至还幸灾乐祸地笑。
林迁的表情僵住——他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现在还没向斯年腿高。
“一米五行不行？”他讨价还价。
“如果你腿长兴许可以，不然没商量，因为你会连踏板都踩不到。”
林迁瘪了瘪嘴，决心以后多吃饭。
“下午你想不想跟我去车间逛逛？”向斯年发出邀请，“我可以再带你近距离接触一次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