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高墙是工业革命的狂傲”
在这片贫瘠的原野上,没有人会吝啬对钢铁高墙的赞美和歌颂。那铁壁遮蔽了东方的天幕,那间或越过城头的飞艇,在钢铁丛林一般的烟囱间往来贸易。
空气是浑浊的,但这片城外原野上的人并不在意,他们一边对高墙进行赞美一边远离高墙,因为越是靠近高墙的人越晚看到日出,同时他们又不愿离的太远,哪怕他们不被允许进入高墙。他们宣称能够自由选择日出的时间也是工业革命狂傲的一部分。
安德尔一家每天要到接近中午才能见到太阳,安德尔需要及时补上被酸雨腐蚀的房屋漏洞,作为家里的长子,这是他的责任。
在这里,酸雨时刻悬在头顶,到处都是焦黑的颜色。
“安德尔!安德尔!”
一伙孩子冲到了门口。
为首的古德踹了一脚地上的零件框,身后的孩子会意,上前开始挑拣这次报信的小费。
“安德尔,你妈上杆了,肯叔喊你去拖人。”
刚探出头来的安德尔听到这话立刻跳下梯子,顾不上管古德,向着烟馆冲去。
上杆,烟馆对吸食□□到阈值的称呼,□□是城墙底下排放的废气分离后的产物。能让人产生愉悦的幻觉,但毒性很大。
安德尔快步趟过棚户区的烂泥溏,远远的看到烟馆那根标志性的喇叭杆,生锈的铁丝缠了又缠,焦黑的塑料顶盖下,断断续续嘶哑的播放着教皇的演讲。
“这是一个……发光的时代,人类无所不能,我们将拥有我们想拥有的一切……”
安德尔的母亲就躺在喇叭底下,整个人犹如一具焦黑的骷髅,身下的麻布担架很短只从肩膀到膝盖,于是母亲的头吊在担架外,嘴巴不停开合,像一条太阳下将死的鱼。
蹲在一旁的肯叔抽了口烟,向安德尔招了招手。安德尔嫌恶的偏过头去,这个人总是希望安德尔尝试这些化学品。
肯叔见安德尔不待见自己,也不恼,指了指安德尔的母亲
“担架两个法令,去和柜台结一下,如果嫌担架小,可以加一个法令换副大的。”
安德尔径直走到母亲跟前,托住了她的头,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应该是没救了,凡是在这里上杆的人都是这样,只留一口气在,却再也醒不过来了。安德尔从小就见过很多上杆的人被抬走,只是这次终于轮到他的母亲了。
安德尔在身上几个兜里摸索一阵,原地扔下一个机械工件,开始费力的拖母亲的担架,幸好母亲脚上的皮革还算坚固不怕磨破。
肯叔站起来捡起机械工件,摆弄了一下道
“上水道的货,给你换个大担架吗?”
“不用”
肯叔看着安德尔拖着担架,把母亲的头靠在身上,弹了弹烟杆道
“建议你直接拖去埋了,别往家拖。”
“不用你管”
肯叔吐了口烟又蹲下去
“这小东西”
………………
雨变酸了,城外再也不可能有花了。
一个女人坐在云雾里,云雾里是开满鲜花的天国,美妙的音乐在干净的石阶上流淌,一股冲刺的力量,不断提拉着女人的后颈,一浪又一浪,冲上大脑,要带她冲上天国。
“梅,明天有人来娶你了”
女人隐约听到了这问话,机械的点头,她知道如果不作反应,就会有人把她从天国里拖出来了。
“梅!梅!明天有人来带你走了。”
那隐约的声音不依不饶,不等梅点头,暖腾腾的烟杆直接被抽走了,雨声轰的进入梅的耳朵,冷冷的水汽让梅打了一个冷战,梅第一反应是疯狂的大叫,就像有魔鬼抓住了她的后腿,要把她拽下地狱。
一只手抓住梅的后衣领,拽着她到了水缸边,把她的头按进了水里。
梅疯狂挣扎着,终于,身后的人放开手,女人扒开贴在眼睛和鼻子上湿漉漉的头发,看向了身后,那个邋遢佝偻的男人。那是女人的父亲。
“你答应我的,让我这辈子在天国里度过。”
男人抓着夺来的烟杆,有些尴尬
“你的父亲赚不到钱了,那根排气管不吐烟了,我给你找了个丈夫,他承诺会供你化学品,但要求你给他生个孩子……”
“好”
女人淡淡的吐了个字,从男人手里拿回烟杆,继续回到了角落。
看着女人在烟雾里面容放松,唇角扬起。佝偻的男人坐下来,在他眼前的那片雾里,有墙外唯一的天国,而他要努力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天国。
咳嗽了几声,男人站了起来,准备出门,为自己找一块碑。
隔天,女人被接走了,一年后生下了两个男孩。大儿子取名安德尔,小儿子取名亚流斯。
……………………
安德尔在屋檐下准备晚餐,母亲躺在旁边,嘴巴依旧在不停开合。远处的巷子里忽然传来孩子欢快的喊声。
城里来的花篮女孩马上要到啦。那些纯洁如白花一样的少女每年都会来一次,她们穿着蕾丝边的灯笼裤,精致的白色叠裙和皮鞋,提着花篮,花篮里面是茶点和面包,她们走路轻灵,犹如跳着旋转的舞步,把西式的面包和茶点分给那些泥塘里满脸黑灰的人。如果这时候缠着她们,说些日常,她们还会流些眼泪,用丝绸的方帕边擦眼泪边多给几个面包。
到最后,这些花篮女孩会聚在一起,听修女模样的人讲课,传授爱心与善良的高尚。而那些拿到面包和茶点的黑鬼不介意在周围远远的鼓掌,一切都充满了爱与教育的氛围,如果忽略更远处那拿着一条条枪的士兵的话。
接受面包和茶点的人早就定好了,安德尔并今年没有轮上。但是名单上好像有弟弟亚流斯,安德尔看着时常从自己门前走过的士兵,略微有些担心。亚流斯时常让安德尔看不明白,甚至偶尔会有些害怕。
对于亚流斯,安德尔一直觉得非常的愧疚。
安德尔拿了块毛巾,浸水拧干,开始擦拭母亲凹陷的脸,当擦到母亲不断开合,犹如还在吸化学品的嘴,母亲颤了一下,又沉寂下去。
安德尔把毛巾扔回水里,看着眼前的女人。
当年,就是这个女人把疯狂的父亲推出了柴房,安德尔乘机进到柴房,把身上伤痕累累的亚流斯抱了出来,当时安德尔还小,抱着弟弟找地方躲好后,只听见门外不停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从那天起,女人再也没吸过一口化学品,一天又一天,哪怕满地打滚,拿锤子砸自己的手骨。直到安德尔长成和父亲一样高的小伙子,女人才终于又走进了烟馆。
“哥哥!哥哥!看我带回来的茶点。”
安德尔抬头,是亚流斯回来了。
亚流斯走近,把茶点放到桌子上,转头看向担架上的母亲。
“哥哥,她死了吗”
“没有”
“不哥哥,父亲不会留她在家的,我们需要去把她埋了。”
安德尔低着头,不说话。
“哥哥不要伤心,或者……我们可以把父亲埋了。哥哥,开个玩笑。”
第1章 第一章 那片良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