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百年前刀宗虽帮助过妖魔，毕竟是因为一腔侠义。为什么今日，满手肮脏的人高居庄主之位，却让我眼睁睁看着刀庄败落？！”
他的怒意达到顶峰，魔气几乎将人异化。
“我老了，但我看不惯。”
“我的手快要拿不动刀了，可是阿雁，你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多想把那妖刀找回来，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多想取庄主之位而代之，但唐复偏偏教导了你。我赢不了你，即便在我鼎盛时，也只有刀宗三段功力。”
“我的刀只够用来杀猪，但我怎么甘心杀猪！......枭夜大人找到我，说会赐予我力量，如今他信守诺言了。”他喘息着，双目悲绝，“我们再打最后一次，要是我输了，你就直接杀死我，也比让我坐视刀庄的败落要好。”
被愤怒裹挟的缪远，已经急不可耐地出了招。
“与魔族同流......你认为魔族真的会帮你吗？！”
“不会！”他铮地一声，架上了岳平世一击，“他们只会挑拨离间，让我们自相残杀，让我们都成为他们的傀儡！”
他像是要叫醒当年的自己，剑刃带着恨意。岳平世用刀挡住他，双目通红，身后的魔气已然幻化出羽翅。
“那你告诉我，除了他们，还有谁愿意帮我？”
“你愿意吗？天音宗愿意吗？八大宗门会吗？——你们也不会！你们会说刀庄是受了妖魔掌控，是死有余辜！”
“我不是天赋异禀的人，我练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可能成为庄主，可我心里有气，我只能求助妖魔！”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时，于慕清的笛声适时响起，将岳平世震得身形一颤。
他回过神时，尹云晖的刀锋已至。
尹云晖有意错开了刀，逼迫他退让几步，低声道：“若非你做了宿主，我会很敬佩你。可那些刀值得你这么做吗？刀庄连传人都没有了，你口中的侠义，又是谁的侠义？”
岳平世背后中了缪远一剑。这一剑打乱了他的气息，在几人的围攻下，他逐渐落了下风。
他抬起头，如同质问一般，深深地看了眼天。
他想，刀宗为何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百年前人妖合盟时，他们跨越了立场与族群，亲手缔结了太平。那可是千年难遇的太平，它就这么摧毁刀宗，彻底毁了他们。若非身份之差，江湖上该有多少意气风发的同门......
“我想不通。”
岳平世渐渐力不从心，几招之后，他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缪远双目赤红，提剑挥向了他的脖颈。
——却是砍向他背后生出的魔。
“你仍旧相信妖魔，但我已经不敢信了。你是魔物的宿主，我本该杀了你。”
可他的剑尖在发颤。
岳平世在质问自己，何尝不是在质问他，质问他这么久以来泾渭分明的妖魔观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犹豫之时，剑刃却被一人用树枝挡住，“我能救他。”
一句如沐春风般的话语，瞬间吹散了众人之间弥漫的杀气。
来人留着一头飘逸长发，一身长袍在几位习武之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因着他的介入，血气消散，四处皆充斥着雪松般的清香。
是沈聆之。
一见了他，三位小道士都松了口气。杨悠雁睁着眼看他，又看看众人，恍然大悟般说出“你你你”三个字。
沈聆之蹲在岳平世身旁，手覆上他的额头，喃喃道：“身份之别啊……”
“这答案你还没找到，你只是被你的仇恨操纵，看不到更深入的因果。我留你一命，等你想通之后，记得告诉我答案。”
*
沈聆之是药谷的人，医术本就高超。岳平世虽为宿主，好在他习武，魔气入体时很快控制住，几经调息驱散了魔气后，只需静养即可。
可仍有部分魔气融合入了体内。他功力损失大半，连三段也不到了。
回客栈后，小道士们围住沈聆之小声商议。
缪远不甘心地问：“所以我们就这么回去？我们连妖刀都没看见，刀冢内的妖气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慕清叹道：“可惜闹了这么大动静。若真有长铮刀，刀庄那位姑娘也会把它收走吧？我想不通的也是刀冢的妖气，记得么，我们尾随她到刀冢时，亲眼目睹刀冢内传出了妖气，虽然微弱，但不会认错。”
沈聆之起身为几人倒清茶，于慕清连忙接过茶壶，“我来吧。”
自从进了客栈，尹云晖一直默默无言。
此刻他低声道：“刀匣内本就有妖气。”
“什么！”
缪远正要跳起来，尹云晖凉道：“你们以为刀冢只是存刀这么简单？当年人妖之战，不知酿造了多少妖族亡魂。它们回不去故乡，连魂归楼的人也不肯替他们渡魂，留在人界只会变成恶鬼。”
“确实如此。”沈聆之道，“所以刀宗人把这些亡魂封入刀中。如果有幸，他们可以放弃妖力转变为刀魂，从头修行。如果不幸，他们的魂魄就会消散在空中。但刀魂需要数百年才能形成，大多数亡魂都还在转化，若无意打开其中的刀匣，妖气的确会渗透出来。”
“那，这些妖气会害人吗？”
“不会。他们的魂魄正在转化，一旦打开刀匣，无异于灭亡。”
他又笑道：“缪公子还执意认为让妖魔魂飞魄散才是正确的吗？”
缪远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没有说话。
这时，小二忽然敲门道：“几位，杨姑娘来了，说有要事相告。”
他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杨悠雁震耳欲聋的大叫：“不可能！我这就带他们去刀冢看看，那里绝对没有什么祸国殃民的刀！”
几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点头。
杨悠雁正站在柜台前，左胳膊抱着一罐酒，同过路的某位小侠士吵吵嚷嚷。见几人出来，她十分不高兴地朝外一扬手，“走吧，你们不就是怀疑刀庄私藏长铮刀吗，我带你们去查。我们刀庄人坦坦荡荡，真查到就上交给你们，没什么大不了的。”
缪远直言道：“我们怎么知道刀没有被藏起来？”
杨悠雁无所谓道：“没事，你们挨个查，要真藏起来也能查出线索。”
“我不去了。”
尹云晖早就料到结果，留下这句话后回了屋。
余下的人随杨悠雁步入了刀冢，迈过一重又一重的机关，重新站在了空旷的山洞中。
杨悠雁点燃了刀冢内的蜡烛，照亮了整个厅堂。
当刀宗如山林般耸立的符牌，以及一层又一层、棺材一样的刀匣扑向众人视线中时，再瞧不起刀庄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严肃了神色。
刀匣不能打开，沈聆之拿出一个戒指般的小物件，说可以看到刀匣中刀魂的形态。
藏刀室分五间，杨悠雁带着他们一间一间地查探。
缪远和于慕清接过这个“戒指”，挨个看完，长铮刀果然不在其中。
缪远不放心，又查了一遍，还将刀冢的机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琢磨了透。确认一丝缝隙都不可能藏住长铮刀后，他有些不甘心道：“看来确实不在这里，打扰少庄主了。”
杨悠雁没有和他客气，“你们偷偷摸摸潜入到刀冢，一句打扰就完事了吗？”
她竖着眉，十分生气。
想起确实是他们先潜入进来的，于慕清正要道歉，沈聆之道：“在下可以赔偿杨姑娘金银，以补刀庄之损失。”
杨悠雁眼前一亮，“真的？”
但她想到了梧灵的话，十分不情愿地违心道：“我不要金银。我想知道，天音宗的弟子选举是否临近了？”
每三年的春日，天音宗都要选拔新弟子。
于慕清惊诧地问：“杨姑娘想进入天音宗？”
“难道已经选举完了？”
“这倒没有。但需要先报名登记，再通过比武录取。杨姑娘是刀庄之人，我不清楚......”
她不清楚天音宗的长老看见“刀庄”二字后，还会不会录用杨悠雁。
“这没事。我就是想试一试，顺路玩一玩。”杨悠雁装作不在意道，“我对刀庄没那么深的情感，呆在这里很厌烦，唯一的缘由是师父恩重如山，我得报答他。过几日我再问问，如果他让我走，我就走；如果他要我留下，我就不去了。”
缪远问：“你不守刀庄了吗？”
但想到岳平世的经历，他又闭上了嘴。
换作是他，他也不愿守。
于慕清面色略难，但看杨悠雁帮助她们的份上，答应道：“好吧，但恐怕要早做决定。天音宗的选举共分两轮，第一轮在锦官城的已经结束了，直接参加第二轮需要世家或是宗门弟子引荐。我并不够资格，恐怕......”
“我来引荐。”沈聆之轻咳一声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先替杨姑娘递上名帖，杨姑娘问过前辈后再决定吧。”
事情顺利地敲定了。
几人离开前，沈聆之有意走在后面。当于慕清和缪远走出刀冢后，他忽然俯身，假意拾起一枚玉玦递给杨悠雁，“杨姑娘，这是你掉的吧？”
杨悠雁正要否认，忽然见他随着玉玦，递过来一枚赤血莲丹。
她诧异地看向沈聆之，后者则意味深长地点头，将玉玦并赤血莲一同给她后，转身离开了。
第9章 第九章 剑门引（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