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陆沅明目张胆观察着宋祤烊，电梯大门的仪容镜反射出自己的样貌，方便姜陆沅将他与自己对比。
一个含胸驼背，衣着随意，身上还有若有若无的酸苦味。
一个身姿挺拔，穿着精致，身上是温暖沉稳的木质香。
姜陆沅眉头紧锁，不知这样的人是如何入了顾易翎的眼。
没有成大事的从容，在见到他后也没表现出电话里威胁的疯癫，给他的感觉更像网上那些孬种键盘侠，这让姜陆沅很难将其视为对手。
但就是他，让顾易翎挂念那么久。
姜陆沅不理解，品味那么好的一个人，看人的眼光怎么能差到这种程度。
显而易见的差距让姜陆沅怒火消散几分，紧急回归的理智让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分别时顾易翎失落的神情。两天间发生的事情多到他无力招架，突然被提上日程的感情问题更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到下班时间，戴宁宁吃惊地看着人走光后还大门紧锁的总裁办公室大门，觉得十分反常。
戴宁宁刚考虑要不要敲门提醒一下时间，手机在这时想起来，戴宁宁看了一眼界面，是景茌打来的。
不打给他哥打给我干嘛？戴宁宁狐疑，接了起来。
“Nily姐，我哥还在公司吗？”景茌有点紧张。
戴宁宁望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点点头，“嗯，在。”
“那就好，”景茌蹲在向虞楼下的石墩上，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焦急等待的人，轻轻点头示意，又问，“Nily姐，你还在公司是吧？”
“是啊。”戴宁宁满头雾水，“你要做什么？有话直说。”
“哦。”景茌从石墩上站起来，没话找话，“我想和您谈一下接下来合作方的事情。”
戴宁宁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想了想道，“我过去找你？”
“不不不用，”景茌赶紧打住，“公司楼下咖啡厅吧，那里气氛好。”
挂断电话，顾易翎还是有些不放心，既紧张又担忧，问道，“应该能成功吧？”
“放心吧顾哥，”景茌浅拥抱了一下顾易翎，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哥真的喜欢你，你放心勾引就好。”
顾易翎心稍稍放下，在心中默默准备一会儿见面用于真情表白的话。
另一边，狐疑地被挂断电话，戴宁宁满腹不解。
不是？平时要死要活的不加班的人今天都改性了？都不想做咸鱼，开始卷了？
女强人戴宁宁心中隐隐感到有问题，但工作当前，没理由被猜测耽误正事，她整理好资料，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门，隔着门道，“姜总，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
她在原地等了一分钟，姜陆沅仍没有回答，在确认办公室里空调温度属于正常的二十八度后，戴宁宁给后勤部打了个电话，吩咐道。
“顶层总裁办，四份晚饭。”然后果断地走进电梯，去咖啡厅了。
与之恰巧错开的另一班电梯，顾易翎用景茌的卡正升向顶层。
仪容镜映出他的面容，特意化了淡妆，收拾得体的靛蓝色西装，精致的金边胸针与金丝眼镜，衬得他唇红齿白，皮肤透亮。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觉得冷，顾易翎搓搓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
景茌在咖啡厅门口等来戴宁宁，在后者一脸吃惊地表情里礼貌鞠躬，伸手将人带去定好的包间谈正事。
电梯门开，顾易翎只身一人登上顶楼。
向虞顶楼，其实他来过许多次，以各种理由，送礼服，量尺寸，确认布料。
绝大多数时，都是姜陆沅亲自在楼下等他，为他刷自己的卡，将他一路带进办公室。
但今日不同，姜陆沅不在身边陪同，他有些迷茫。又过了下班的时间，整层人几乎走空，连找人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顾易翎尽可能寻找记忆里熟悉的细节。最终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有些紧张地握住门把手。
拧动了，门没锁。
顾易翎调整好心态，深吸一口气，扬起一张笑脸，以尽他可能想象得到地甜腻声线，对着屋里的人，脆生生喊，
“哎呀~你就别~生~气~了~嘛，我~错~啦……”声音在最后两个音节处陡然急转，顾易翎看清楚里面的人，失声尖叫，“宋祤烊？你怎么在这？”
屋内，姜陆沅和宋祤烊神色各异盯着他，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没见过的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们手上还保持着翻拿纸张的动作，很显然谈正事时被打断。
气氛有些尴尬，陷入片刻死寂。
率先反应过来的顾易翎急忙鞠躬，连道“抱歉打扰了！”涨红着脸甩门逃了出去。
真是尴尬死了！
肾上腺素飙升，难得下定决心拉下面子道歉，竟然丢了这么大人，顾易翎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坐在楼梯间垂着头，冷静下来后，先升上来的，竟然不是对宋祤烊为何与姜陆沅在一起的不解，而是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好像自从那天晚上双双越线之后，初尝情事的他仿佛被打开某种窍穴，醒来被宋祤烊又吓到，脑子里就只剩感情一根弦了。
表白，穷追，勾人道歉。回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后，顾易翎顿时面红耳赤。
这不太对，顾易翎拍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爱情诚可贵，工作价更高，恋爱脑下去可不行啊顾易翎，”顾易翎自言自语，轻轻叹了口气，趴到膝盖上，“可是，道理我都懂，为什么还是感到难过呢？”
办公室里，顾易翎留下一句没有称呼的甜言蜜语飞也似地逃跑，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姜宋二人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愤怒与嫉妒，一方凭刚才顾易翎的话认定二人有关系，另一方因偏见认定顾易翎看到宋祤烊的反应是惊喜。
误解与偏见交织，工作状态瞬间变为针锋相对。
二十八度的空调，仿佛吹出零下八度的冷风。
姜陆沅和宋祤烊相对而坐，一方居高临下的审视，另一方敢怒不敢言的愤怒。
另外两位律师全然不知两人之间的矛盾，但也被这渗人的气氛吓得两股战战。
“既然进入总裁办，以后工作为人都要注意遵纪守法，不能有损向虞的形象，”姜陆沅冷笑，特地强调‘为人’二字，提醒道“你说是吧，宋律？”
“当然。”宋祤烊从鼻子里抽气，语气平稳回击道，“姜总也是，作为向虞首席执行官，如果因为个人作风问题导致向虞厂牌受到影响，那法务部一定忙不过来。”
“听说宋律不是本地人？”姜陆沅手捻一份人员资料，意味不明道，“和向虞签订了为期五年的落户协议，这期间如果有任何违纪都算违约，需要赔付二十万的违约金。”
“是鲁东洱城的。”宋祤烊突然抬头，玩味直视着姜陆沅，“姜总忘了？我和小翎，是高中时就在一起的。”
资料被“啪”得拍在桌上，姜陆沅与他对视，气氛剑拔弩张，身边无一人不放轻呼吸。片刻，姜陆沅不怒反笑，“宋律，送你一句话，往事不可追，这句话你懂吗？”
“我当然懂。”宋祤烊双手交叉，一副专业律师的做派，步步紧逼，“可问题是，不是我不懂，而是有人做不到。”
他笑道，“姜总，既然有人做不到，那就别强迫了。”宋祤烊将自己面前的资料整理完毕，毕恭毕敬地推到姜陆沅面前，“送您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您肯定懂什么意思。”
·
姜陆沅从办公室里出来透气。
里面的空气太过紧绷，愤怒令他的四肢几近僵硬，更重要的是，与宋祤烊争吵后，令他生出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他说的没错，强扭的瓜不甜，如果顾易翎心里确实放不下宋祤烊，他不该以他的创伤强行改变他的心意。
但这种无能为力又愤怒的感觉……
就像心爱的玩具被没有素质的大人吐上抠不掉的口香糖，带着令人作呕的口水味，醒目又刺眼。
他叹了口气，翻着手机，找出顾易翎的号码，准备问问清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铃声在寂静的楼层里闷声响起，姜陆沅循着铃声，在楼梯间找到了哭得肩膀颤抖的人。
“顾易翎？”姜陆沅皱眉，下一秒立即蹲到他身边抚他后背，刚才要问清的气势抛之脑后，语气担忧，把他搂住轻拍安抚，“别哭了，怎么了？”
顾易翎一身西服沾上深色的水渍，胸前的料子被压出褶子，呼吸急促，脸都憋红了。顺势趴到姜陆沅肩头，一抽一抽地落泪道歉，
“对不起。”他带着哭腔道，“我就是想和你道个歉，我太丢人了。”
怕他喘不上气，姜陆沅抬手替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又摸着他脊骨一下一下慢慢顺，直到人气顺了，无力地维持着趴肩的动作，闷在他颈侧沉默。
“顾易翎？”姜陆沅拍拍他后颈，想把人拉起来看看状态，“好点了吗？”被顾易翎误以为要拽他下来，趴的动作瞬间改抱，姜陆沅被力度冲撞，加上蹲了许久半边腿麻了，差点被撞坐到地上。
“哎哟，没事没事，”姜陆沅又顺顺他后背，“起来跟我说好不好，腿麻了。”
“等一下。”顾易翎急忙搂住，他能感觉姜陆沅正疑惑地打量他，但他仍闭了闭眼，不管不顾地，更用力地埋头到他肩颈，以极小的声音，清晰却缓慢地，带着一点点哭腔哀求道，“求求你了，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