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姜陆沅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虽然在成长的许多阶段，因为地位或身份手握一些人的“生杀大权”，但他始终秉持理智、合理的原则，站在客观的角度，尽可能给予最合适的处置。
印象里，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可以倒数到一年前，沪海南站出站口的公共厕所里。
那次他情绪失控，摔烂了一只手机，砸破了一根水管。
并且十分不顾他人感受的当街对人怒吼，怒吼的对象是顾易翎。
都说情绪不稳定的男人不能嫁，姜陆沅对自己那次失控充满懊悔。
再如何生气也不能骂人，再怎么上火也不能砸东西。
他推己懊悔及他人委屈，一方面认为顾易翎一定也一样不愿提及那次狼狈经历，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以冲动包装私心的心虚。
没有人愿意心灰意冷时被当头怒骂，更不愿唯一交付的信任被对方亲手砸烂。
而他这样做了，除了愤怒外的那一点私心，是他不希望顾易翎通过这个手机再联系宋祤烊。
幸亏顾易翎脾气好，没弃他而去。
他不敢想，如果顾易翎被气走，拿着支离破碎手机，孤身一人在沪海，该如何咬牙硬撑，在孤立无援不能求助唯一熟悉的人时，该有多无助，多绝望，多怀疑自己。
所以在后来很多次，姜陆沅想发怒时，脑海中总会出现那个被摔烂手机。
屏幕破碎，后盖折断，机身遭受重创向内翻折，露出复杂的电子元器件在其中藕断丝连。
像他认为自己与顾易翎摇摇欲坠的关系一样。
而现在，那个关系破碎的源头，静静躺在关系另一方的手里。
顾易翎显然没注意他何时上的车，手机没来得及收回，大剌剌握在手里，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口袋里藏，结果翻遍全身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姜陆沅怔愣原地半天没回神，反应过来后抓住顾易翎的手，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回应他的，是顾易翎的低头沉默。
顾易翎昨晚睡得并不好，又一早去工作室收拾。那里被宋祤烊搞得一团糟，顾易翎甚至敏感到认为空气中都有宋祤烊的味道。
此刻他眉目低垂，脸上因疲惫有些苍白，看起来脆弱又乖觉。
但这样的脆弱和乖觉却没有打动姜陆沅，一想到这样的顾易翎心中挂念着另一个人，从没属于过他，姜陆沅只觉心都要痛起来，心情像又回到那个雨夜。
他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慌乱还是愤怒，心头乱做一团，唯恐见不得人的私心浮出水面，不依不饶问道，“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顾易翎被他拉扯得手腕疼，不着痕迹地皱眉，答非所问对景茌道，
“把车门关上。”转过头神情严肃地警告姜陆沅，“要闹别在这里，景茌是公众人物。”
……
警告奏效，姜陆沅果真安静下来，坐回座位，放开手。
挣开束缚，手腕被磨得发红，顾易翎“啧”了一声责怪地瞥他，“姜先生，这属于工伤范围，从您定制的工费里扣。”
姜陆沅整个人如一座冰山，岿然不动地靠在窗边，牙关紧咬，看似思考实则脑中突突乱跳。
顾易翎为什么拿着这个手机？
他是想找回过去的什么吗？
宁可忽视自己过去的狼狈，也要留住纪念吗？
顾易翎一句话落空，疑惑地看到身边的人。见他眉头紧锁，份外严肃，叹了口气。
果然，他就知道姜陆沅要误会自己要使苦肉计，这才故意找出当年被摔烂的手机。但明明不是的，他一直都很将其视为二人第一次交集的信物，就放在工作室里收藏得好好地。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使苦肉计的绿茶，更烦了吧？
顾易翎小心翼翼为自己辩白，“手机我一直收着放在工作室，是昨天宋祤烊找到工作室的备用钥匙开了门，走的时候没关，结果遭了贼，我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
姜陆沅闻言表情更沉，他心想，保存这么多年，宋祤烊对你就那么重要吗？连那时的绝望都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顾易翎观察他脸色，默默叹口气，为证明自己真的将第一次的交集视作珍宝，从放在前座的包里翻出了一个锦布袋。
姜陆沅余光瞥了一眼，顿时更生气了。
那锦布袋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老物件，有两层，外面是锦布，里面是一层白布，中间的红色弹力绳是用来扣住物件防掉的。
甚至，外面那层锦布还有金光闪闪的丝线，能放这么多年还□□不断，肯定是金线。
竟然用金线锦布装一个烂掉的破手机，简直是暴殄天物。
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姜陆沅完全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名曰理智的弦已经因嫉妒宋祤烊而彻底崩断。
他一脚踹向前排座位，发出“嘭”一声巨响，景茌和顾易翎都吓了一跳，景茌扒着座位战战兢兢道，“咋了哥……”
姜陆沅没安好气道，“停车，我要下车。”
“哥，这里离公司还挺远的……”景茌小声道，眼见姜陆沅脸色又黑了一度，景茌机智地选择立刻住嘴，对驾驶位喊道，“张哥，停停停停车！”
尖锐的刹车声后，车稳稳停下。
顾易翎拽着姜陆沅的袖子不让他下车，一对圆滚的眼瞳被水浸泡般透亮，其中的真挚在日头下近乎灼伤姜陆沅。
“顾易翎，放手。”姜陆沅深吸一口气，冷漠道。
顾易翎像被触电一样愣在原地，连景茌都不忍担忧地看向他。
“哥，顾哥发现东西丢了真的很着急的……”景茌的角度看见顾易翎眼里的光都散了，整个人仿佛脱力一样，只虚扯着姜陆沅的袖子，忍不住替人说好话，“你有什么话好好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陆沅反问道，“景茌，你是第一天做艺人吗？该去哪不该去哪，该和什么人交往不该和什么人交往，需要我告诉你吗？”
他这话说完，景茌眼睛都瞪大了，慌张地看向顾易翎，“不是，顾哥，我哥不是那个意思，他生气不过脑子，肯定是担心你才，”
“我知道。”顾易翎打断景茌的解释，虚扯袖子的手指虚捻了捻袖子，他觉得无力，想抓住什么却没什么头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立场倾诉内心。
胸腔鼻腔酸酸，一腔真心被冷漠拒绝，只想落泪。
顾易翎垂着头，放手后，没有牵扯的姜陆沅毫不迟疑，抬脚离开。
离开很久，车门还开着，景茌没敢说话，顾易翎始终保持着送姜陆沅走的姿势，错身垂头，仿佛彻底失了精神。
“顾哥，”景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哥他可能，就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所以就也不要顾念过去，因为手机生起气来；心情不好，就可以说他是‘不该交往的人’的人。
原来不切心意的主动奔赴真的一文不值，他突然理解宋祤烊，一定是他曾因行为不切他心意，辜负了宋祤烊的“主动奔赴”，现在他才因猜错姜陆沅的喜好而被讨厌。
这是报应。
心中一阵苦涩，顾易翎眨了眨眼，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
戴宁宁憋着一口气总算忙完姜陆沅安排的事情。
宋祤烊和另外两个法务被调到总裁办的事在法务部还是引起不小的冲击，有人说姜陆沅此举属于拉干饭的桶上前线，也有人说公司刚刚接手可能要进行裁员，所以才叫人去总裁办看合同。
猜想众多，但无论是什么可能，被叫去的三个人无疑成为得知一手信息最安全的话题中心人物，受到羡慕，其他两人只是感到幸运，只有宋祤烊心虚且疑惑。
他猜不准姜陆沅此举含义，同时又抱有一丝侥幸。
万一，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业务能力优秀呢？
毕竟像顾易翎那样的货色，姜陆沅就算喜欢，也不会到为他影响工作的程度。
宋祤烊这样想着，接受了自己的优秀，对调职一事便有了其他想法。
如果姜陆沅对顾易翎的情感不深，或许，他能借对顾易翎的了解，和姜陆沅拉进距离，成为朋友？
和那样身世优秀的人成为朋友，对他未来的事业发展有利无害。
“姜总好！”宋祤烊正想着，突然传来七嘴八舌的问好声，回过神来就看到姜陆沅站在身后。
身材挺拔，比他在新闻里看到的照片更有气场。
“姜，姜总！”宋祤烊赶忙站起来，有些拘谨地把桌面的材料拢了拢，抱在怀里鞠了一躬，“姜总好。”
姜陆沅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打量宋祤烊。
一米八六，长相中等偏上，自来卷，头大微胖。
乍一看是会觉得可靠的类型，加上事业稳定，怪不得顾易翎对他念念不忘。
人群外，法务部的经理挤进来，给姜陆沅介绍，“姜总，这位是马上调去总裁办的小宋，还有两位是……”
“我就找他。”姜陆沅打断经理的话，冲宋祤烊扬了扬下巴，“一起喝杯咖啡？”
宋祤烊意外，反应过来后赶忙答应下来。
姜陆沅转身往外走，经理连忙让人给让出一条路。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走出法务部办公室，宋祤烊如芒刺背，只能坦然地挺胸跟在后面，直到走进电梯。
楼层前台毕恭毕敬给刷了卡，姜陆沅率先进去，宋祤烊跟在后面，进去后立刻识趣地按楼层1，头也不敢回，目光紧紧地盯住楼层的显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