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来的速度可真快。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顺风局，也该体验一下陷入困境的滋味了。
时樱转过身。
匆忙赶回来的刁长老发髻有些松散，鞋头和衣摆上沾了不少泥点，因生气震惊而下垂的嘴角连带起横肉一同下坠，颤巍巍的，活像只老沙皮狗。
被他这么一吼，铭心岛的弟子们不由地放下了手里搬着的法器、灵石，他们自觉地低下头，成为大片的创伤应激表现病例：抠手、自语、失神……
“抄家啊，还能做什么？”在场的人不少，时樱的声音不响却格外清晰，她看了老沙皮狗一眼，继续招呼弟子，“别停啊，不然你们要搬到什么时候！”
刁长老没有立刻发难，他不是什么大能，最多算个伪金丹，他暗戳戳地摸向腰间的攻击法器，萌生出杀鸡儆猴的打算。
“哎！你们搬东西的也给我注意点，都绕着刁长老走，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磕着碰着就糟了。”
时樱看穿了他的意图，手臂挥舞着，让弟子都去先搬远一些的那个灵石仓库。
刁长老、时樱、沉月还有苏珏站在香风阵阵的廊下，构成个尖角特别突出的四边形。
刁“沙皮”磨了磨牙，刻毒的豆豆眼在沉月与柳玉之间逡巡。
时樱的行为固然奇怪，但这女娃他从小看到大，就是个好骗的傻子，今日的行动必是被人挑唆的。
柳玉，这小子心思野，不好掌控。
沉月，毁容后似乎是安分了，但眼下看来，倒是个闷声不响干大事的。
“你们真是好本事！竟敢挑拨老朽和门主的关系，是想要妙音门内乱，好渔翁得利吗？”刁沙皮压低声音，横肉一抖一抖的，“门主，您还年轻，可要相信我对妙音门的忠诚啊！”
时樱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刁长老，后者摸不清她的态度，只得继续演下去。
“妙音门日渐式微，门内开支大，进项缺少，这么多年老朽尽心尽力为门派事务操劳，没成想……老朽将您从小看到大，您怎么能被认识不过几日的人教唆，进而怀疑老朽，实在令人寒心，令人寒心哪！”
时樱掏了掏耳朵，又拍了拍衣角，抬起脑袋望向刁“沙皮”，“说完了？没啥新意，但勇气可嘉。”
原身是个正直死板的孩子，刁长老从未在她嘴里听过如此阴阳怪气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门派大门破败不堪，自家私宅却低调奢华，门派收益少，那么刁长老的灵石又是哪儿来的？别告诉我是您的私产。”
刁“沙皮”的豆豆眼微微眯起，他的反应速度很快，意识到这次问题不是出在“叛徒”身上，而是在时樱身上。
“换而言之，就算是您的私产，眼下妙音门情势危急，面临巨大威胁，您不该毁家纾难，倾尽家财拯救门派？”
小东西伶牙俐齿的，不论占不占理都能被她说得头头是道，若说她还是那个好骗的小姑娘，刁长老死都不信，到底哪儿出了岔子？
“刁长老，其实您也明白，门主夜半带人上门，从一个长老那儿搬了一堆好东西回去，试问哪个修士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无非就是中饱私囊被上头发现了。”
中饱私囊，时樱总算把那个词语说出来了，看来她都已经查清楚了。
她第一天带着柳玉那小子去盘铺子，就有店主通过传讯符把消息透给他了，刚开始刁长老还以为是柳玉撺掇的。
“情势危急？面临巨大威胁？”刁长老抓住了重点，“危言耸听！到底是谁跟您说的？柳玉？”
下家还没找好，现在还不能和这小姑娘撕破脸，毕竟他既非大能，又非巨富，妙音门就算再小，也算有门派庇护。
不能和门主起直接冲突，只能先把她的帮手当成出头鸟一个个打掉。
“妙音门临近魔域，近来魔潮不断，可不是您以前生活过的和平时候了，门派连守山大阵都开不出来，怎么不算情势危急？”
刁长老还想说些什么，时樱抬手制止了他，“长老，有些话弟子们不方便听。沉月，你去指挥弟子们搬东西，能搬的都拿走别落下。”
沉月虽忐忑，想知道两人还要说些什么，还是听从指令，走向听令抄家的众弟子。
没有任务的柳玉则站在原地，瞅着两人往远处走了两步，在假山前停下，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往门主长老的方向挪了几步。
“好了老头，眼下就咱们俩了，您也别装了，看你憋得慌，有什么就问吧。”
时樱的语气洗掉了方才的阴阳怪气和先礼后兵中的“礼”，逐渐露出了“兵”的锋芒。
刁沙皮的回忆直切最后一次与门主说话的时候，那是在她还没出发去魔蛛洞之前，那时候从她身上还察觉不到异样。
明白了，问题就出在这里！是夺舍，还是魔化？
不论是哪一项，他都能赢，只是眼下得生吞下哑巴亏，毕竟他这个伪金丹就算身配防御与攻击的法器，也不能与魔化修士相抗衡。
“不说话吗？”时樱的脸上流露出可怜为表、讥讽为里的表情，“哎呀，这傻子我从小看到大，肯定是洞内出了岔子才会如此，是被夺舍了，还是魔化了呢？”
眼前披着妙音门主皮的家伙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刁“沙皮”脸上和脖颈间的肉在他喘粗气的时候狠狠地颤动着。
“您不妨用您腰间的这柄什么叉子对着我的心脏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时樱的嘴角缓缓浮现饱含恶意的微笑。
他不敢。
时樱有九成的把握。
一个花大价钱也要买灵丹妙药提升修为，买法器保护自己的人固然爱钱，但也惜命。
毕竟，人重伤了、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刁“沙皮”的肉还在抖，前额渗出了汗水。
“其实，我这也是在保护你的资产。”时樱以退为进，“设想一下，你的私宅建在这儿，魔潮一来，你能抵挡吗？别以为这么多年魔潮都没侵袭到这儿，就心怀侥幸啊！”
刁长老此刻神经紧绷，态度从全然的对抗变为了松动，思维也更加变通。
“我在魔蛛洞里获得了一种力量，现在感觉很好，许多事情都看得更加透彻了。”
时樱半真半假地说道。
魔化，或许两者兼有。
刁长老得出了这个结论。眼前的时樱变成了一尊必须要送走的瘟神，哪怕代价令他肉痛。
眼下不起冲突，是为了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刁长老暗下决心，一个歪点子迅速诞生，他或许可以借此离开妙音门攀上更高的枝头。
他越想越激动，豆豆眼瞪圆了，呼吸也更加粗重。
时樱哪里看不出他这是在憋坏水，笑着说道：“刚进来的时候也没人开门，防御阵法给您打坏了，自己急着找人来修啊，万一夜半再遭贼可就不好了。”
最大的贼可不就在自己眼前吗？
刁长老才从坏水中获得了些许平静，这会儿又被时樱气得不行。
沉月赶在沉默之前来到时樱身边，“都搬好了。”
“你们平时住在哪里？”
你们，不是你，并不单指季雅或是沉月，是刁长老那些所谓的弟子。
沉月低了头，嗫嚅着，“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大概也没觉得妙音门有多好。”
“愿意回去的就带走，不愿意的给点路费生活费。”时樱明白“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也没打算强行给那些“弟子”托底，“做完这些就让人在大门口集合，准备回去了，别拖太久。”
沉月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甫照面时的讥讽已从她脸上和语气里消失了，“我这就去。”
听到时樱擅自安排自己的“弟子”，刁长老张了张嘴，可他到底畏惧魔化的时樱，只能安慰自己，忍气吞声是为了更好的反击。
离开时，铭心岛的车队壮大不少，小谈兴奋地说个不停，平日寡言的沉月忍不住说了好些话。
苏珏还坐在原位，独自陷入沉思。
她对刁老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像是魔化，不是灵脉附近残留魔气吗？
只是威慑吗？
时樱确实像变了个人。他可没听说魔气残留能让人性情大变的。
还是，夺舍？
苏珏脑子里一团乱麻。不论怎样，他都只能留在门主身边了，如果真是夺舍，那么他也能利用这一点，为自己的目标铺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还是继续稳固时樱对自己的信任比较要紧。
刁宅。
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刁老头就是如此。
看着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大部分资产被掏空，刁长老恶狠狠地把墙上镶嵌的灵珠拽了下来，掼到地上。
灵珠在地上化作碎星，听了个响的刁长老回过神来，心痛不已。
没事没事，还是有几家铺子声称力挺自己，绝不向个黄毛丫头低头，自己也还有些资产存在别家。
刁长老抚了抚胸口，可看着地上的明珠碎片还是心脏一抽。
传讯！
这就传讯给余响派！
小丫头还想用魔化威胁我？
呸！
刁长老对着虚空露出个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