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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容断堂

苍色的石墙,与宫内一片青瓦红砖颇为违和,这便是容断堂,院内看不见绿植,只有院中一棵红叶黄栌,生得高大,似乎这满宫满院的青翠欲滴都被这惨白一片的砖瓦横刀拦截,姹紫嫣红一水儿的盎然都在这容断堂门外停滞不前,可偏偏在这灰白的最中心,蓦然炸开了一滩红。

张且行每每路过,都会驻足看上一小会。

其实按理,这棵黄栌是不该留的。

建立容断堂的初衷,便是想要这一方天地公正严明,人人自警,处处自危。何况他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摆这些无用的东西还要人专门费心打理。可是这棵黄栌却在这片青砖下悄然生了根,而留下它的理由他早已经忘却了。

“大人……大人?”

“什么?”张且行回过神,见成穗背上扛着那个从庙堂里带回来的小渔民,反应了过来,“他啊,就先安置在我房间吧,然后找个治疗队士的军医给他看看伤。”

“是。”成穗朝前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他朝上颠了颠背上的人,试探着说,“大人,过几天不就是招新了,咱要不要……把他塞进新人队伍里?”

张且行好笑的看他一眼,“你倒乖觉,怎么脸变得这么快,方才不是还对他颇为戒备。”

成穗嘿嘿一笑,“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先前不是不认识嘛,何况他都伤成这样了。”

“留下是可以,但不要这么轻易去判断一个人,别觉得救了你的就是好人,也不要认为伤害你的一定是坏人。不过你年纪还小,直率些也不算错。去吧,安置他的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成穗办事就跟他的性子一样利落,还不到中午,交代他的就都已经办妥了,跟张且行汇报完,这会儿已经回自己房间倒头睡下了。

而听完军医报告的情况,张且行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他身体没什么问题?”

军医诚惶诚恐的说:“是的大人,脉象上显示并无大碍,那名队士只是有些气虚,或许是体质的缘故,外伤也恢复得很好,只需静心调养几周便可。”

张且行摆摆手,“那便不劳烦了,您先回去吧。”

说罢,起身便朝内屋走去。明明才看着气若游丝的人,怎么转眼就无大碍了。倒也不是他多虑,蓦然带回来的人,总要多留个心眼。

张且行刚走过屏风,就看到那个小渔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侧过头,安静的注视着他。

脸上脏兮兮的泥水被擦干净,露出来的一张脸白白净净,看着除了消瘦些,竟与昨晚时那个奄奄一息的模样截然不同,张且行都要觉得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他坐在了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开口说:“我叫张且行,字意犹,不知你该怎么称呼?”

“安禾。”

安禾边说着,小心的望了一眼周围,带着些陌生与警惕。

张且行安抚般温声说道:“安禾,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刚来的大夫已经看过了。”

张且行看着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有一会了。”

张且行见他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不如初见时健谈。”

安禾垂眸看着不远处的窗框,“当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见着活人,自然想多说几句话。”

“是发生了什么吗?”

安禾思索了一阵,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我是阜阳村的人,就是那座破庙外不远处的村落,家里世代都是渔民,前阵子发了大水,家中四口人都被卷进了江流,我醒过来时就已不见其他人……许是都丢了性命吧。”

“还有这种事?”张且行紧蹙着眉,“人命关天的事你们村里为何不上报官府?这可是灾情啊。”

安禾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张大人,平民百姓的死活哪会有人管,那条江每年带走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也不是没人闹,可到最后均是草草了事,运气好不过是能得些粮食,运气不好可是牢狱之灾,人微命贱。”

张且行没多做评论,他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看得倒比我通透。”

安禾截住了话头,问:“这里是哪?”

“这是容断堂,”张且行解释道,“我想你可能没地方去,就自作主张将你留在这里了。”

“屋子都被水冲垮了,我确实无处可去。”安禾没有什么犹豫,“多谢大人收留,有个地方住,让我做什么活都可以。”

“好,你先好生歇息,过两天会有人带你去登记,有做好的身份,遇到什么你只管听便好,只要这事不出纰漏,今后你便大可以将容断堂当家。”

容断堂,褚国民众口中的“天明自有容断堂”,便是这里。

安禾整整躺了两日,直躺得筋骨松软,才终于等到了来接他的成穗。

他对这个人仅有的印象就是说话直率不经大脑。

谁料成穗一进来,没等开口就丢给他一包行李,自己背上扛着一包大的,直冲安禾招手,“提上东西跟我来吧。”

安禾费力拎起来,“这是什么?”

“你说也是赶巧了,”成穗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今年来的新人里有一个不干了,要回老家被我给截住了,刚好顺了他的身份。就是吧……这活可能不是太好干。”

“是做什么的?”

“也是容断堂的当差,不过,”成穗顿了顿,“是行刑人。”

“那伙计原先是村里屠夫,杀猪的,手艺还成,不知道路上听了谁胡说八道,觉得这活遭天谴,就要不干了。”

成穗突然反应过来,又连忙补上一句,“当然我不是说这个活儿怎么样啊,也没有要逼你……”

“无妨,”安禾打断了他,“我不信这些,活儿总得有人来做。”

“那就好,那就好。”成穗单手托着背上的东西,腾出一只手乐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人不错,要不是你那天替我家大人挡了一刀,后果我都不敢想,以后我就拿你当兄弟了。”

成穗是个碎嘴子,没人打断他就一直絮叨了一路,跟安禾讲了一堆有的没的话,安禾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新来的当差刚入宫都没有自己的房间,睡的是大通铺,不知是安禾运气好还是张且行特意安排的,他被分到了一间木板隔开的单间。

成穗将他送到就走了,走之前还冲着安禾朝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拳头,安禾只好面无表情的冲他招手。

其实安禾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讲究,简单归置了一下,就坐在床榻边,望着立在窗边的一把大刀出神。

那是给他配的刀。

“行刑人”

真是和他很相配的称呼。

还算安稳睡过了一夜,安禾换上了容断堂行刑人的官服,拎起刀出门朝昨日成穗给他指的方向走去。

路上有几个看着也像是新人模样的人,见到安禾想要上前打招呼,见他手里拎着的刀又缩了回去。

安禾一路上如过无人之境,心中自在,他盯着自己手里这把大刀,认真思考着以后能每日佩戴着它的可能性。

到了地方,有个和他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等他,但比他要壮实很多,是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

尽管安禾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有人带还是让人松了口气。

安禾走向他,说:“我是今天新来的,叫安禾。”

那中年人朝他憨厚一笑,“你年纪应该不大吧,看着跟我家小子一般,就叫我老松就可以。”

“不小了,今年二十有八。”

“哦呦,那还真是看不出来呀,我家小子今年才十六。”老松瞪大了眼睛,“我在这行十几年,还头一次看见这么俊俏模样的,咋还干这个……算了算了,不说了,我再有一旬就要退职回乡了,在这之前你能接替上我的活儿就可以了。”

老松带他在容断堂各处转悠,一边转一边给他讲了行刑人从上到下需要准备的工序,事无巨细。

“刀法也需要好好练,咱虽说斩的是犯罪的人,但临死之时,人都会回归本质,咱得让他们尽量不要太痛苦的离开。”

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禾突然问道:“自然是要死的人,哪怕痛苦,也就这一瞬吧,之后不就能永远的安宁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行刑人,行的是规矩,如果不心存怜悯,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听着不太像老松语气的话,安禾挑了下眉没说话。

老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这话是张大人跟我说的。那时候我大字不识一个,是张大人看重,我才能进宫当差,家里小儿这才能进学堂念书。他的话,我老松记一辈子。”

最后到的地方是一个空院子,四四方方,只有中间立着一棵黄栌树,上面张扬的开满了红叶。

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那片红的几乎发黑的石板沉默昭示着此地的用途。

老松搬出来一桶羊肉,肉连着骨,放在了他面前。

“试试吧,砍这个不需要多想什么。”

安禾拎起刀,说:“好。”

老松把羊肉立起来绑在了台面上,就见安禾微微垂着头站在了行刑人的位置,手提着刀,盯着那块肉的一瞬,手里的刀就斩了出去。

安禾看着身体瘦弱,挥刀却想象不到的狠,一刀深入,劈开的切面平整,那半块肉滚落在地上,安禾看到了掉在地上的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闭上了眼睛,紧握着刀的手发着颤。

老松从他手上接过刀,拿布擦拭着,一边缓缓的说:“这刀啊,要好好保护,可不能钝了。人也是,没事啊,总会有第一次,缓过来就好了。”

老松唠叨着重复道:“缓过来就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