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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

褚国境内

一支身着官服的队伍在黑暗里穿行。

正值夜幕,又是数日来连绵不绝的暴雨,在这么一个身处城郊的小村落,走一步靴底都能带出半米的泥,当地人连门都不出,可这帮人看着方向却要往山上去。手提的灯笼都被雨打得湿透,几个年纪小些的脸上已满是疲态。

张且行掏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额角,雨水却顺着脸颊淌下,摸着手里能拧出水的帕子,他才发觉身前衣襟早已湿了大片。

适时身旁下属递上去一块干净的手帕,张且行苦笑着接下。

那下属拧着眉看自家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大人,您说咱们这是何苦呢,要不先找地儿歇歇吧。”

张且行叠了两折帕子,递还给下属,“皇命难违,何况追捕逃犯事关重大,我不打紧。”

“这追捕逃犯何时成了容断堂的活儿了,大人,他们摆明了是想要看您难堪。”那下属越说越愤愤不平,“这都追到城郊了,谁不知道这丢的东西不过是后宫里娘娘的玩意儿,一抓一大把,却要您出宫亲自去追,这不是欺负人吗。现在就是凤止殿的一个小太监也敢对容断堂的人指手画脚……”

“成穗。”张且行出言打断,“今时不同往日,你该机灵些,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成穗缩着脖子说了声:“是。”

山间路多是松土,他们早在半路就卸了马匹,若是急行军倒也罢,队伍中文职居多,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张且行略微思索,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灰墙的庙堂,“大家也都累了,先到里面休整一下吧。”

远处隔着阴雨看得并不真切,走至近处才发觉这庙堂破败得厉害,外院也只是歪歪斜斜的插了几个石墩,腐朽的门把手摇摇欲坠。

推开门,一股霉烂的草料味扑面而来。

张且行抹了把供台,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两道抹出的指痕格外显眼。

他有些诧异:“都说民间信奉神佛之说,怎么连庙堂也无人供奉。”

一片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饥饱都难以维持,又怎么让世人拥有信仰。”

“谁!”成穗拔刀挡在张且行身前,对着角落喊道,“出来!”

有下属拿出火纸点着了朝四周照亮,才发现角落那堆稻草上坐着一个人,一身布衣打扮,头上戴着个斗笠,黑纱遮着看不真切。

“惊慌什么,你们先闯进来的。”

那人边说着,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站稳之后便摘下了斗笠。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长相,看着尚为年轻,一双眼睛如同嵌在玉面中的曜石,浸得透亮,是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的长相,可第二眼的印象就是他太瘦弱了,脸颊凹陷,本就白皙的皮肤往外透着一片青灰色,一副江边渔民的穿着,打满补丁的宽大褂子也撑不起他单薄的身子,就像盈满了烛泪的小火苗一样,一阵风就能吹灭。

进门的时候人就在里面,绝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仔细检查,而是这个人气息太弱了,如同一件死物,哪怕人就在面前,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视,甚至控制不住想去探探这人的鼻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这么说着,张且行下意识抬手扶了一把他。那人顺着他的力道站稳了些。

“大人,我来扶他吧。”成穗在一旁有些焦急,警惕的看着那个来路不明的人。

张且行摆摆手,将那个渔民打扮的人扶坐在正中的蒲团上,一边示意属下拿过来了水壶。

他把水壶递给那个小哥,诚恳的说:“实在是抱歉,不知道这里早已有人,我们赶路急切失了礼数,还请见谅。”

那人没有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倚着供台,“赶路?雨天走山路可不是什么好选择。难不成是什么官差来打家劫舍的?”

张且行面色如常,“阁下好眼力,不过我们并非打家劫舍之辈,就是进来躲个雨,雨停便会离开。”

“人人都要躲雨,菩萨脚下就这么一小方土地,总有先来后到。”

“嘿,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丧气。”成穗听不下去,出言打断,正要长篇大论却被身旁人按下。

张且行似乎察觉到什么,说:“阁下是想说些什么吗?”

那人笑了笑,“山高路滑,许是真的慌不择路了吧。”

话音未落,一滴混杂着泥水的液体顺着墙面滑落。

“戒备!”

屋外一道雷亮如白昼,透过窗户的瞬间照亮了狭小的室内,轰隆的雷响,张且行猛地抬头,突然看到头顶屋檐上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刃,和一双正死死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瘦弱的渔民突然一把将他向后推开,一片黑暗中,他只感受到对面猛地喷涌在脸上的鲜血,和一阵令人牙酸的兵器擦过土石墙的声音。

“大人!”

缓过神来时,成穗已经稳稳的挡在了张且行身前,另外两个属下一人一边架着一个黑衣男人,还有人俯下身探查那个渔民的伤势。

那个黑衣人被死死地压着还在不断挣扎,张且行一把撤下他的面巾,对比过画像后点了点头,下属便将人拖了出去。

外面的雷雨愈发造作,张且行看着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渔民,问道:“他伤势怎么样?”

“大人,刀伤不是致命伤,他脉象微弱,应是长期受到的损伤,属下看不出缘故,或许交由宫里的太医能探知一二。”

张且行环顾四周,若是把人就这么放在这儿,怕是命不久矣。

这么想着,他说:“启程回去吧,给他换上咱们的衣服,带回宫中,暂时不要声张,之后的事我会再做安排。”

“是。”

几个人手脚麻利的将容断堂的夜行衣裹在那人身上,一左一右扛起他就朝外走。

刚走出庙门,一道惊雷猛地劈下,就像炸在耳边,身后供台发出刺耳的颤动,没有任何征兆,庙堂轰然倒塌。

石板碎裂,无数的粉末在空中炸开,被雨滴砸向地面,汇聚成一片灰白色的细流从地面蔓延至脚边。

成穗看着身后的一片废墟,拍拍胸脯,长呼一口气。

“还好没人在里面,这要晚出来一步,真交代在这儿了。”

一行人惊魂未定,轰隆隆的雷声再起,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

张且行回过头,却好似看见了那个渔民悠悠转醒,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庙堂的方向,雨大滴大滴的打在脸上,那人紧抿着唇,满眼的悲怆,可张且行再眨眨眼细看过去,那颗头又垂了下去。

一股莫名的异样感蔓延开来,张且行不愿多想,这等怪力乱神之说,他一向认为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背后的村落,转头对着下属们说:“回程吧。”

雨下了整夜,终于是停了。

进宫门时,天刚蒙蒙亮,前来引路清点人头的小侍被张且行三两句打发了过去。

没等张且行松下一口气,远处道中竟有一顶华贵的轿子迎面而来。张且行一眼认出那轿子上的府纹,召停手下于墙边让开了道。

谁料那轿子行至身前,竟停了下来。

帘子撩开道缝,里面伸出的手朝张且行招了招。

张且行仍是一副垂眉拱手的模样,直到轿边随行的仆人开口说道:“张大人,我家大人召您上前。”

他掸掸衣袖,上前两步拱手道:“王爷。”

“免礼了,”轿子里的人开口,“看廷尉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个时辰回宫,莫不是在外奔波了一夜?”

“是。逃犯属实狡猾,属下率容断堂的精锐,一路追至城南一处村落才将人拿下,正预备着一早向皇上请示。”张且行眉间显露出些许疲态,说出口的话却流利至极,“想必皇上忧心天下民生之治,与王爷聊至天明,属下惶恐多扰。”

“不碍事。”轿内传出一声朗笑,言语松懈了些,说出口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不知作何反应。

“皇上召见本王不过是品酒赏乐,一时忘了时间,一直热闹到了天明,政事虽要紧,但人总要添些乐子才好。”

张且行适才闻到一阵酒气,顿时了然,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半陪着笑道:“王爷好生风雅,属下倒是思虑不当了。”

“行了,回去歇着吧,靖玺多半是刚歇下,应不喜人前去打搅。”

张且行垂目:“是,属下恭送王爷。”

帘子垂落下来,侍从刚抬起轿,就听轿内人突然用着半笑不笑的语调补了一句:“张廷尉何必总板着脸,偶尔有点出格的行径也是有趣的。”

说罢也不给人回话的机会,道:“回府。”

张且行一直目送着轿子离开视线,才重新直起身子,细品着王爷的话,他总觉得是话里有话。

他下意识看着一眼队伍中扮成容断堂当差模样的那个小渔民,被左右两人搀着,没有苏醒的迹象,肩颈上的血痕十分显眼,当下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堂堂王爷,怎么会有闲心顾虑队伍里是不是多了一个当差。

成穗压低声音问:“大人,那咱们是先回容断堂吗?”

张且行收回视线,略微沉思道:“也罢,既然王爷都这么提点了,也不能拂了他的意。”

“就先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