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遍寻不到的同伴尸首此刻莫名出现在眼前，死相还如此凄惨，这瞬间在海盗们之间引起巨大骚动。
有人忍不住怯怯问，“是什么东西干的？人鱼吗？”
负责查验尸体的海盗仔细查看片刻，皱眉摇头道：“不，是鲨鱼。”
“鲨鱼？！”
众人哗然。
“这实在太奇怪了，你们不觉得吗？！昨晚他们落水后，我们便立刻下了舢板去捞人。我发誓，我们搜寻得很仔细！但除了少量血迹，我们什么都没发现。没有人！也没有鲨鱼！而现在，他们却出现在这里！还是被鲨鱼咬死的！”
一个海盗跳出来，语调惊慌失措，浑身肌肉紧绷。
他是昨晚负责打捞同伴的四人之一，也属他反应最剧烈。
“鲨鱼确实凶狠，但这么多年我基本没见过它们会主动袭击人类！是不是……”
另一个海盗面露疑色。
“也许……跟那群人鱼脱不了干系。”
罗杰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
领航员皱眉接过话，“我也怀疑这事跟他们有关。我们现在起码已经离‘愤怒者’十几海里远了，浮尸怎么会恰好出现在我们计划的航线上？罗杰、奥尼尔，还要按照既定航线前进吗？”
“不到十海里的路程，改屁改！不就是人鱼？那些蠢东西除了装神弄鬼还会些什么？他们最好能光明正大的出现，我要把他们的脖子全都切开，让他们尝尝被鲨鱼咬的滋味！”
奥尼尔脸色铁青，握着弯刀的双手青筋暴起。
罗杰看着地图，也不赞同改道。
“这附近十几里海域内，往东，只有那个岛适合我们休整，往西，都是未探明的海域，据说有大片暗礁和涡流，贸然改换航线实在太冒险。”
他垂眼，收敛起眼里的忧虑，沉声道，“接下来的路程，大家要加倍注意，防止被人鱼偷袭。”
在海盗们七嘴八舌讨论接下来的计划时，傅良玉正扶着船舷吐得面无人色。
他第一次接受这种残酷的视觉冲击，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敲了一棒，一片空白，只剩下“恶心”这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
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后，他又干呕了一阵子才缓和一些。
眼见海盗们已经商议完毕，准备重新启航，傅良玉抹了抹嘴角，拿起船桨。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见邻近的那条舢板附近的海面突然冒出一坨阴影。
好奇心驱使他多看了几眼。
只见那阴影持续扩大——海里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他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团阴影冲出海面，露出一张花白肿胀的脸。
冷不丁对上那大睁的双眼，傅良玉心脏重重一顿——
竟然是彼得！
他表情惊恐，面容扭曲，不知道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傅良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事，就惊恐地发现又有一团阴影从海底急速冲向海面。
下一秒，一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遽然张开，一口咬住了彼得的后脖颈，将他猛地拽进深海！
——是鲨鱼！
“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吃人了！”
傅良玉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趔趄跌在船中，大声惊叫。
他的鬼嚎打断了准备启程的海盗们。
他们十分不满地看向傅良玉，却发现他一直指着某处，瑟瑟发抖。
看样子不像是捣乱。
海盗们看向他指着的方向。
只见顷刻间，那处的水面迅速被鲜血染红，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向众人。
“怎么回事？”海盗们纷纷脸色大变，质问傅良玉，“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鲨……鲨……”
傅良玉抖成筛糠，拼命地用右手握紧左手，才勉强能开口说话，“我看到……鲨鱼！是鲨鱼！这水里……水里有鲨鱼！”
说到最后，他尾音都开始劈叉。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般，方才还平静无比的海面突然凭空冒出一簇簇游动的三角形鱼鳍，数量之密集，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鲨鱼们一拥而上，将浮在海面的残尸分食殆尽后，又迅速将海盗们的船围了起来。
乍看上去，竟有几十条之多！
“怎么会有这么多鲨鱼！”又累又困的海盗们被吓到崩溃。
跟傅良玉同船的一个年轻海盗大概受了不小刺激，举起手中的弯刀就往水里劈去。
慌乱中居然真给他砍中了一条。
受伤的鲨鱼开始疯狂挣扎，想要甩开嵌入自己身体中的利刃。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是刀砍入的角度不对，还是这些鲨鱼已经发疯了，那年轻海盗尚来不及将刀拔出来，便连人带刀被拽进了海里。他身旁的同伴反射性去拉他，被连带着一起拽了下去。
顷刻之间，殷红的血液汩汩如涌泉般冒出海面。
海盗们瞬间乱了起来，纷纷加入跟鲨鱼的混战。
一时间，厮杀声，惨叫声，血沫飞溅声不绝于耳。
傅良玉绝望地捂住耳朵，将头深深埋进膝盖，缩成一团，企图屏蔽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无法忽视海盗们的哀嚎。
这群武力值拉满的海盗对上这群鲨鱼都只能落到被分食的下场，而他，一个毫无战力的弱鸡，怎么可能在这残酷的混战中幸存？！
他最终的归宿恐怕就是眼前这一张张血盆大口了吧？！
此刻，傅良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的牙齿颤动的咯咯声和粗重的喘息。
万念俱灰间，他发现，一路走来，似乎每次劫后余生之后，都有更惨烈的死法在等着他。
他真的快要溃了！
海盗们的惨叫还在继续。
不时有人被拉入海中，被蜂拥而上的鲨鱼顷刻间分食。
这群鲨鱼仿佛疯了一般，极端嗜血，不仅吃人，连受伤的同类都不放过。
一时间，猩红的血液铺满海平面，不仅没有被海水稀释，反而将原本深蓝的海染成一片暗红。
没一会，海盗们就死了大半。
但好消息是鲨鱼的数量也跟着锐减。
这群鲨鱼似乎仅仅只是饿狠了，一旦被喂饱就四散开，再也没有那股疯狂的战意。
现在，每条船只周围只有零星几条。
海盗们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快看！鲨鱼散开了！”有人兴奋地叫道。
奥尼尔从战斗中直起身，环顾海面。
鲨鱼果然开始四散，从一开始每条舢板周围都密密麻麻围着一圈，到现在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除了他的舢板周围。
与其他的舢板上人员都或多或少有折损的情况不同，与他同船的两个海盗依然在卖力地与鲨鱼搏杀。
他们都是战斗好手。
分配位置时，他特意将他们调度到自己的舢板上，就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比如现在。
一时间，他们竟然成了存活率最高的舢板。
不过，哪怕他们战斗力再强，也只有四只手，战斗到现在，他们已经出现明显疲态。
奥尼尔眯眼看了看围在自己周身的鲨鱼。
粗看起来，起码有**条。
大概是缺了人做饵料，依旧显得饥肠辘辘，凶悍无比。
他眸色一暗，往两个同伴身上打量一眼，趁他们不注意，当机立断左右开弓将他们推下水。
噗咚——
噗咚——
两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一拥而上的鲨鱼撕裂，甚至来不及惨叫。
奥尼尔则抓住时机，砍杀掉拦路的一两只，利落地冲出了鲨鱼的包围圈。
目睹了一切的罗杰暴怒嘶吼：“奥尼尔！你这个畜生！你给我回来！”
“一群短命鬼！老子才不陪你们送死，自己玩去吧！”逃出升天的奥尼尔哈哈大笑。
奥尼尔就这么跑了，带走了海盗们所有的财宝和食物。
等到众人合力清理完鲨鱼，他已经跑得远远的，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背影，而还活着的人，包括罗杰和傅良玉在内，仅剩7人。
海盗们面面相觑，等着罗杰的指令。
罗杰双眼赤红盯着奥尼尔远去的背影，干枯的红发映着他手中滴血的弯刀，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随手拾起一柄鱼叉，一折两段，指着奥尼尔的背影气势汹汹地放话道：“今天之内，我要这个杂种的脑袋！谁能杀了他，谁就能得到那条船上的一半财宝！现在，两人一组，给我追！”
说罢，他脚一跨，就要迈向邻近那条舢板。
剩下的海盗们已经被打散重组，他临近的那条舢板上只剩一个海盗，刚好可以凑成一组。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罗杰顺着那只手看去。
手的主人此刻脸色惨白，神情慌张，碧绿的眸子里满是惊惧，像只被人抓住耳朵的兔子，惹人怜爱。
他小声哀求，“不要把我丢在这……求你……我会活不下去……”
语调破碎，似有泣音，我见犹怜，简直让人无法狠心抗拒他的请求。
可惜。
他请求的是他。
罗杰将自己的衣摆从那只好看的手里扯出，垂眼道：“若是上天眷顾您，王子殿下，等我们顺利杀了那杂碎，我会回来接您的。但在这之前，恐怕您要自己想办法活下来。”
说完，他利落地上了另一只舢板，朝众人下达了出发的指令，头也不回地将傅良玉留在原地。
傅良玉绝望地跪坐在船板上。
他想，他恐怕是再一次被抛下了。
海风吹过，卷起一阵扑鼻的浓腥。
他看着海面上尚未稀释的浓稠血色，整个人立马一秒清醒。
现在哪里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若是不想送命，他必须得跟紧那群海盗才行！
于是，他一咬牙，捞起身边的浆，狠吸一口气，闭眼朝海盗们前进的方向追去。
“等等我——”他边划，边大喊出声。
*
“船长，他还在追着我们，怎么办？”
与罗杰同船的海盗望着他们后面远远坠着的那条舢板，有些于心不忍地提醒。
一开始他跟着他们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他以为那样柔弱的贵族少爷一定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放弃。
没想到那青年为了不被丢下，竟然一直执着地跟在他们后面，跟到现在。
不过，他到底是贵族出身，跟他们没法比，还是孤身一人，哪怕划得再卖力，也快被他们甩掉了。
“不用管他，加快速度。”罗杰放下望远镜。
奥尼尔是航海老手，即便一个人，速度也与他们两人一组不相上下，他们不能耽搁。
现在，他们最重要的目标是击杀奥尼尔，拿回资源，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海上。
当然，最重要的，是拿回公主的戒指。
比起这些，一个敌国王子的性命显然不够看。
罗杰眯起双眼，死了就死了吧。
也许，他早在三年前就该死去，只是神怜悯这张脸，才让他又多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