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江南啊不端午好。”张想发哽了下，这句听着怪耳熟的，“龙舟敲锣打鼓……打大鼓，呃……嗯……但是……这里听……不到……？”
不怪张想发不坚定，实在是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写诗，虽然写出来的玩意算不上诗吧，那好歹也算是押上韵了不是。张想发心虚归心虚，面上是一点不显，喊得字字圆润震天动地——起码在座各位姑娘都被震撼到了。
一首诗又喊又写下来，张想发已经汗如雨下。她抹了额，掀起记着这第一首诗的纸，满不在乎地往旁一抛，很有底气地宣布：“第二首！”
宣纸的声响极细，却像震醒了其他人一般。壮丫鬟如梦初醒接过诗稿，一看，嚯，好不整齐地四列黑坨坨。
壮丫鬟纠结万分，决定立刻呈给她主子看，早点说不定还有救呢。
宋紫婉只瞧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实打实的精神污染。邻座的姑娘们静悄悄地探头看，无一例外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面上都不见了讥笑，转而是深深的凝重和悲悯，有几位性子软的都快要眼中含泪了。
沈玳玳却是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
张想发顾不上她们的眉眼官司，刚作完人生中第一首诗，有点上头，这一首就写……粽子吧！再契合端午主题不过了。
“咳咳！端午一颗粽，早……从早吃到晚。鲜肉……云腿好，五仁蛋黄坏！”
咦，好像把粽子和月饼搞混了。
没关系，等中秋到了这首改改还能用。
旁边有姑娘轻轻说：“足够了，张姑娘下来吧。”“张姑娘，我们认了，你就是京城最厉害的诗人。”
张想发不理会，她感觉自己找到窍门了。下一首写什么？她记得小时候语文课有篇写鸭蛋的课文，那就鸭蛋吧。
“第三首！高递有鸭蛋，端午……最好吃。问我什么味，我也没吃过。”
第三张墨水糊成一团、一个字都看不清的纸呈到宋紫婉面前，一个个墨水团子像缠绕紧缩的线，箍得宋紫婉呼吸不上来。她终于惊慌到了极点，一拍桌子怒喝：“够了！张大你下来！”
“你下来！”
宋紫婉一愣，寻思张大果真法力无边，都给她整出幻听了。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幻觉，是沈二姑娘也拍桌子唰地站起来，声音颤抖着轻吼。
宋紫婉不由感叹，沈二姑娘和我是此地硕果仅存的正常人。
张想发却又挥笔要写下第四首：“龙舟马上开始了，我们现在就……”
“下来，我让你下来！”
才缓过神来的沈玳玳又急又气，冲到张想发面前，想去扣住她手中的笔。壮丫鬟得了宋紫婉的授意，赶忙上前帮忙。唯有张想发死活不从，争分夺秒地往纸上涂墨坨坨。
壮丫鬟按住张想发的手腕，张想发努力往外一别，笔杆往上挑，恰如其分地落在沈玳玳的脸颊，成了一个只有张想发认得出来的“去”字。
墨水顺着沈玳玳的脸往下滑，渗在衣襟上。壮丫鬟见状急忙收了势，拿了随手带着的手帕出来，不敢胡乱擦，只替她蒙住脸。
沈玳玳轻声道：“张姑娘，足够了，下来吧。”
张想发懵懵地看着眼前两人动作，后知后觉醒过来。
她搞砸了。
她想帮沈玳玳的，她真是想帮她的，她没想到沈玳玳会来拦她，更没想到自己魔怔似的，对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迟钝半拍，她没想把墨水弄到沈玳玳脸上，还是以这么难堪的方式。
张想发浑浑噩噩坐回去，对所有人克制但也时不时扫来的目光视若无睹。沈玳玳由壮丫鬟引着去梳整了，张想发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坐她旁边。
她等得心焦，越发想去看旁人的动静。奚檀萝探头探脑地想看自己的状况，被白四姑娘摁着不允她靠近，奚缕珠遭一笨手笨脚的小丫鬟失手泼了茶，也去整理了。龙舟赛快要开始了，姑娘们陆续离开，路过张想发时，均是小心翼翼地避让。
张想发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地往沈玳玳离开的方向瞥，直到沈玳玳重新出现在路的尽头，仍是那身人鱼公主般的衣裳，一路走来真如海水逼近一般给张想发无尽的压迫感。
沈玳玳入了座，没再多话，反倒弄得张想发如坐针毡。
就在张想发快要憋不住，想要对沈玳玳道歉忏悔表忠心三连击之时，她终于听到沈玳玳的声音：“张姑娘，多谢。”
张想发一天之间愣太多次，已经愣得快麻木了：“……我当不得。”
她错过了什么，沈玳玳为什么要谢她？沈玳玳没诗可写是因为她，被人针对刁难是因为她，好不容易摆脱一回又当众被涂脸，还是因为她。
难不成不是因为她离女配近，所以她会得不到好下场，而是因为女配离她近，所以女配得不到好下场？
不行，绝对不行！硬改也得把沈玳玳的命运改了！
立下这般壮志，张想发心头的积郁也散了些去，心里嘀嘀咕咕开始琢磨她的逆天改命计划。改别人的命，逆自己的天，哎，真不吉利！
张想发脸上总算有了些光彩，沈玳玳余光瞧着，不禁露了笑意。
见沈玳玳回来，二人又明显谈妥了，早就按捺不住的奚檀萝挣脱白四姑娘的魔爪，兴致勃勃凑过来：“张姑娘，你师从何人哪？”
张想发：？
白四姑娘摇头叹道：“你莫胡言。”
奚檀萝顿生惧意：“不是学道学的？天生的？哎哟张姑娘，那你这可就不得了。你知道湛弘师太吗？她跟你是一路人，你要不去拜个师吧，认个师姐也行。”
张想发迷茫眨眼。
白勉清体贴补充：“传闻十余年前，湛弘师太点拨过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转眼便疯魔了。似是……当年的虞五姑娘，河洛虞氏。”
后面的话张想发似懂非懂，前面的她听明白了，这家伙骂她呢。
奚檀萝兴致不减：“这湛弘师太确是有点本事！我早些时候就请湛弘师太为奚家那几个偏心眼算过，说是命途多舛，不得其所——”
“檀萝，住嘴。”
一道故作低沉的少男音忽从几人身后响起，奚缕珠跟在那人身后。
奚檀萝一下子就瘪下脸，一道无名怒火就这么腾起。沈玳玳做了个避开的姿势，但也来不及了，只往后退了退。
张想发恍然明白，这大概就是男主奚澜竹了。
一天见到两位主角，着实不亏，但不巧这两位目前面色不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张想发还没完全从方才的打击里恢复精神，现在只想缩后面装鹌鹑，不料一缩就缩到奚檀萝旁边。
要死。
奚澜竹上前跟奚檀萝面对面，压低声音：“檀萝，跟我回去。”
“你谁啊，回哪去？我不认识你。”奚檀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反正看他不顺眼，反着来就对了。
“你不要忘了，你姓奚，你也是奚家人，在外面让奚家难堪，就是让你自己难堪。”奚澜竹压抑着怒火。
“谁给你们难堪了？真是个好心人，我得去当面谢谢人家。”
“奚檀萝！你不要装傻。你给你妹妹送的香囊是哪里来的？那里面是什么你知道吗？是蛊！你不止是差点害了妹妹，更是差点害了奚家！”
“首先，我没有妹妹，我娘就生了你我两个，其他的我不认。其次，我吃饱了撑的给她送香囊？神经，别以为什么锅都能往我头上盖，我不认！”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首先张想发就绝望了。女主今天的戏份有点多，故事推进得猝不及防。下蛊又是哪回事？奚檀萝又是道法又是湛弘师太的，现在又来个下蛊，她是承担了本文所有的玄学梗吗？
张想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谁害了谁谁又跟谁作对，她不想被灭口，更不想在自己的文里面为自己的主角当炮灰。
白四姑娘听不大清楚，不过也猜了个大概，心里直乐呵。要不怎么说奚家的规矩跟别人家不一样呢？奚公子闯进女眷的地方，质问自己嫡亲的大妹妹是不是要害二妹妹，真稀罕！
最尴尬的反倒是沈玳玳，她现在是真有点后悔这亲事了。不管是不是奚大姑娘要害奚二姑娘，在外头就问开是能讨到什么好？只让人觉得奚家就是一滩笑话，连带着她这个奚家未过门的媳妇也成了笑话。
沈玳玳忍着恼意道：“奚公子，即便是审问也该有理有据的好，免得平白污了无辜的人。”
白四姑娘旋即嗤笑：“听闻奚公子不入仕，原来是早做了县太爷的活计，只差块醒木，好不威风。”
听到这二人的奚落，奚澜竹收了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只沉沉盯着奚檀萝。
奚檀萝眼眶酸涩，偏着脸不愿意看他：“别人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不对，落到奚缕珠身上你就懂，落到我身上你就不懂了。既然如此，还在我面前耍什么长兄威风？”
奚檀萝最后还是跟着奚澜竹和奚缕珠走了，张想发也跟着沈玳玳走了。
分开之前，奚缕珠特意向张想发行了个礼，邀请她日后过府玩，张想发受宠若惊，并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奚檀萝怒气冲冲的哼声。
张想发都没心情回顾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诗作，心不在焉地想着奚檀萝。一会儿想那个什么蛊到底是不是奚檀萝放的，一会儿想奚老爷和继夫人的关系据说还不错，奚檀萝也算是继夫人带大的，为什么她就接受不了继夫人。
想来想去都想得伤春悲秋了，张想发忍不住喃喃自语：“本是同根生，奚檀萝为什么要害奚缕珠呢？”
沈玳玳皱眉打断她的思绪：“张姑娘，慎言。”
张想发讪讪道：“我就想想，不会乱说的。”
“你又怎知是奚大姑娘害的奚二姑娘？你并不了解她们。”沈玳玳突然格外严肃。
张想发有苦难言，她怎么不了解？最了解的就是她！但她也只能敷衍回道：“我是想着传言奚大姑娘看奚二姑娘不顺眼……”
“既是传言，便休要再提。”
沈玳玳走在前头，裙衫随着她的步调摆动，似是人鱼公主轻柔摆动的尾巴，真如神女降世一般。
你就说是不是二十个字和二十八个字吧……
月饼那首我还挺满意的！哦不，是粽子那首。
第5章 第一诗人张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