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羡深知段夫人绝非戏言，自那日她离开。
一连两天，恍晃度日。
幸而每次与奶奶通电话时，奶奶一切安好，似乎段夫人并未对奶奶下手。
然而，段夫人的话就如同一把利刃，悬在姜之羡眉心，不知哪天就会给她致命一击。
有句话她说的很对，奶奶年事已高，万不能被些莫须有的由头刺激。
窗外的景致如飞般掠过，姜之羡却无心欣赏。
她畏惧段夫人的手段，转念一想，又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为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的感情负责？
而这所谓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对她有意？
终于，列车到站前夕，她还是拨通了乘务箱底的那个电话。
*
翌日。
姜之羡退乘，回到安城。
这些年，她一直和奶奶生活在这座北方四线小城。
安城没有京都的繁华奢靡，却充满了浓厚的工业气息。
滚滚煤烟，席卷着这座钢铁城市的大街小巷。
姜之羡很少打开窗户，即便是在酷热难耐的夏日，她也宁愿按下电风扇的开关，让那一丝凉风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被浓烟笼罩的小城，曾也给予过她无尽的温柔。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温柔消逝殆尽。
但所幸，她还有最后的寄托，那就是奶奶。
奶奶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牵挂，她从未离开，哪怕是远行都极少。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余晖洒落，给这座雾蒙蒙的小城再添了一丝金黄。
姜之羡搀扶奶奶一同去菜市场，一路上，祖孙俩有说有笑。
然而，当走到自家楼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
姜之羡心下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尤其是看到他那熟悉的身姿，如同那晚在车队外一般，挺拔而坚毅，倚靠在车门上，手中依旧夹着一根燃烧的香烟，烟雾缭绕久久不散。
心跳漏了半拍，好在，只瞬间便立刻恢复镇静。
他也看到了她，似是没打算上前，只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深意不得而知。
待姜之羡把奶奶安顿好再出门，深厚的云层遮住夕阳，留下一片暗沉的暮色，昭示着天际的无穷。
这一次，势必要把之前没说的话一并说清，她必须快刀斩乱麻，让生活再次回到正轨。
“你好，段先生。”姜之羡走近时，段序臣脚下已是一地的烟蒂。
段序臣声音沙哑，像是被烟雾熏染：“姜之羡，好久不见。”
七月酷暑，热浪滚滚。
他却仍旧一身黑衣黑裤，领口处松开的两枚扣子，若隐若现地喉结，随着他的话语滚动，语气坚定且沉稳。
“我们谈谈。”
“好。”
姜之羡领着他来到小区后面的小花园。花园里有片空地，每到傍晚，一群老奶奶会在那儿跳起广场舞，晚饭后，还有些家长带着孩子在花园里嬉戏玩耍，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姜之羡挑选了一个人少且相对安静的角落。
“这儿有垃圾桶。”
姜之羡指了指一侧的垃圾桶，段序臣点头未语，只是把手里攥着的烟蒂一并丢进垃圾桶。
而后，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抱歉，我不知道我母亲会给你和你的家人带来这样的困扰，你可以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她再打扰你，打扰你的家人。”
段序臣说罢，眼神缓缓地移到了姜之羡身上。
两人目光交汇，深沉平静的眸子对上她如墨般静谧的眼眸。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周遭都变得安静无比。
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似有若无，却又让人心生陶醉。
姜之羡率先移开他炽热的目光，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拖下火海焚身。
“段先生！希望你说到做到，还有，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止步于此。”
段序臣听了她的话，不禁蹙眉反问，“止步于此？”
“对。”姜之羡回答的干脆，“我认为段夫人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麻雀永远不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过多纠缠只是令彼此徒增烦恼，所以……”
她的话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看他的表情好像极其痛苦，脸色都在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段序臣艰难勾起一抹笑意，额头豆大的汗珠滑落，良久。
“我懂了。”
他难受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可话既已说开，她便没有理由再去问候，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转身刹那。
还是被他喊住。
姜之羡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愠色，语气也跟着冷下来，“段先生！您还有什么事？”
段序臣此时脸色更白了，颤抖着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希望你天天开心。”
这……
姜之羡有些近视，眯起眼睛看清他从口袋里掏出的，居然是一颗棒棒糖。
“不用了，谢谢。”
姜之羡不曾动容那是假的，面对这样炽热的感情，她也犹豫，彷徨，甚至有过期冀。
如果不是段夫人的突然来访，她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沉溺其中。
然而当现实摆在眼前，于她而言，最为明智的抉择莫过于及时止损。
走到这一步，她只能咬紧牙关，决然地向前迈出脚步。
一步、两步......渐渐地，她发现这条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行走。
道路依旧平坦宽阔，似乎永远不会改变，除非有人故意在路中间扔石头。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近......
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便可以将时光倒带，回到最初的起点。
可惜，既定发生的事实，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她做不到不管不顾。
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姜之羡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回，拼尽全力拨开拥挤的人群。
“我来......”
没错，姜之羡再次回到了原点，因为就在她转身离去的一刹那，身后便传来倒地的闷声，接连而起的是一阵惊呼。
夜，县医院走廊外。
姜之羡联系了段序臣的助理邱意，并同他说明了情况，只等他赶到县医院自己就能回家。
待挂断与邱意的电话，姜之羡又给奶奶打去电话，自己许久不回家怕她老人家着急，好在奶奶也没细问，只是叫她注意安全。
当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姜之羡重新回到病房，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
跟他折腾一圈，姜之羡也累了。靠在椅背上细细打量，才发现他还有半截腿搭在外面。
他可真高啊！还有，他怎么那么喜欢黑色的衣服，每次见面总是一袭黑衣。
长得这么高，连张合适的床都难寻……
想着想着有些跑偏，姜之羡不禁吐槽自己胡思乱想的本领。
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要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却突然感觉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咯到了手。
掏出来才发现，是他欲要给她的糖。
应是方才慌乱间被她匆匆拾起来放到口袋里的。
这人……
口袋里装着糖，还会让自己低血糖晕倒！
*
邱意接到姜之羡电话便急忙往安城赶，自是一刻不敢耽误，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段序臣身边。
段哥前天才在国外飞回来，昨天就收到陈董去找姜小姐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已经连开了十几小时的线下会议。
别说是饭，就是水也没喝几口，不过黑咖倒是叫他到了一杯接一杯。
这些东西怎么顶得住！
邱意边开车边骂自己，就不该把陈董去找姜小姐的消息告诉段哥，即便要说，晚些也好过如今这般。
他根本没想到段哥散了会就径自驱车前往了安城，若是他知晓，拼了命也要跟着的，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开开车，递个水他还是能做的。
现下他只求段哥平安无事！
凌晨时分，整座城沉浸在睡梦之中。
邱意匆匆赶到。
抬手去开病房门才惊觉里面的一切，只见病床上躺着的男人，正眉眼含笑地望着趴在床边的女人。
女人漆黑如布的长发铺散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是一幅绝佳的水墨丹青画。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邱意相对。
他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但嘴角那一抹难掩的笑意却将一切又说得清楚。
紧接着，男人轻轻挥了挥手，邱意见状，立刻明白了段哥的用意。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走廊的一端。
段序臣其实没一会儿就醒了，他也有小心机，想着万一他醒了，她要离开，那他该以什么借口挽留。
索性他便装睡，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原本只是想要佯装一下，结果却因为这几日的连轴转，竟真的沉沉睡去。
段序臣眼底布满乌青，仿佛被一层浓厚的阴影笼罩，他倒并不是太在意。
让他纠结的是，他居然在姜之羡面前毫无征兆的晕倒了！
还有比这更令人糟心的吗！
然而，现实却总是喜欢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惊吓。
当他悠悠转醒，发现她竟然静静地趴在他的身旁。
她轻柔的呼吸拂在他手臂，似是有千万层波浪袭来使他全身酥酥痒痒。
此刻，脸面这东西轻如鸿毛，丢就丢了吧，反正喜欢她这件事儿于他而言已经足够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