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辆堆满稻草的牛车弯弯扭扭地行在羊肠小道上。
车夫戴着破旧的斗笠,一身满是补丁的破布衣裳,灰头土脸:
“为何要这身打扮?我不明白。”
不多时,稻草堆里爬出一个打扮寒酸的穷书生。
他稍稍整理一番,不紧不慢道,“记住!要秘密行事,掩藏身份。”
车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暗灰色的双眸,看着朝阳将白云染成红色:
“想要秘密出行有的是法子,这身行头到底那里秘密了?相爷怕是另有目的吧。”
明明可以暗夜时分让自己带着出来,可李望延偏偏就是不依。
“你想啊,要是让你半夜带着出来岂不是没有现在的悠闲时光了。
这案子和以往的不同,可能关系到你的身世。
万一你真是她的儿子,以后我们也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要趁着现在做些悠闲的事情留念,懂吗?”
李望延双手枕在脑后,时不时地翻个身。
“不懂,也不想懂。”
朔反驳,又听李望延哼一声,无奈地再次解释起来:
“相爷,对我来说,身世什么的都不重要,世人所追求的名与利,我都不在乎。
家财万贯,锦衣玉食,这些我有,但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
你怎么就那么担心呢?我说过,我不会走的。
以后我都留在你身边。”
朔不明白,李望延如此担心做甚,说白了,就算真的是。
自己也不过是没了国的没落皇族,有藩王又如何,还不是人心散乱。
现在连个红枫国的平民百姓都算不上,搞不好在哪里吃糠咽菜呢。
不过,要是挟持黑羽国一个皇族。
令黑羽国的百姓归顺,这到是有点可能。
“啧,和你比起来,我倒是贪图了些。
想我为官五年,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我依旧忘不了往年的日子。
虽然清苦,但是身边的都是淳朴、忠厚、老实的人。
而如今……唉……勾心斗角,争奇斗艳,堪比皇帝的后宫。”
李望延叼起一根稻草,看着逐渐变暗红的云彩,眉眼中流入出淡淡的向往之意。
“是啊,以往的日子很美好。你虽然没有后宫美眷,妻子却还是有个的。”
朔眸光一转,特地侃起来。
李望延立马向着朔丢了一把稻草过去:
“这还不是为了救你!本公子那时是逼不得已才和那女人拜了堂。
不然你早被剁了,喂野狗去了!你小子竟然……”
说着说着,李望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一转:
“唉……不过现在想想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拜了堂就是夫妻了。可惜,死了……”
“听你语气,你倒是挺惋惜的?你这是喜欢那个又丑又凶的女人的?
打个比方来说,要是她活还着呢?你现在会怎么样?”
“要是还活着?”
李望延嚼着稻草,看着天空,还真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个情况不死也残呢!不过要是真的活着,那就接回府上养着吧,毕竟是拜过天地的人……”
“……也是啊,毕竟拜过天地了啊。”
朔捏紧手中的缰绳,语气不由地加重。
本来只是借着这个机会问李望延对那个女人有几分感情的。
可这一问,反而让他自己犯了难。
上次的暗杀,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李望延喜欢的公主皇央言,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李望延为拖延时间而拜堂的妻子。
虽然模样变了,但是那恶毒的眼神,朔是刻在心里的。
因为这是他自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样暴虐。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死里逃生,又是怎么成为公主的。
但是,她也肯定是个假公主,只要他收集到证据。
借着李望延的手往朝堂上一交,她就身首异处了,根本不需要他来动手。
只是李望延那边,情和忠,他会选择哪一个呢?
也罢,先压一压,处理好这事,再和李望延细说。
李望延突然又悟了过来,“也不对,她是罪犯,要是真的接回府上了,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牛车慢悠悠地摇曳幅度像极母亲的怀抱又温柔又舒服,李望延倍感困倦。
“先不说这个,天气那么好,我先睡一觉,到了叫我。”
“嗯,知道了。”
没了李望延的应和,朔也觉着无聊,便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色。
可越看越觉得这里熟悉,心中的对于这件案子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为什么那村民画像上面沈满儿的脸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怎么就能单凭一张画像,就能确认自己是双子呢?
就算是双子,沈满儿不是女子,而他是男子。
这是龙凤胎,和双子有什么关系呢?
天下巧合多得是,难道自己的脸就不能巧合一次吗?
唉……
说到底还是红枫国这里有条莫名其妙的规定:
不留双子,要留,必须舍其一。
想来这如今也是把龙凤加上了。
真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任何一个。
夜幕降临前,牛车终于停在一个破旧的亭子边上。
“相爷,醒醒,我们到了。”
恢复一袭灰衣打扮的朔,轻轻拍打着睡迷糊的李望延。
“啊哈……到了啊……”
李望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一脸困意,哈欠连连,抬头看向了周围。
还没天黑,没想到能这么快到了。
“嗯,换身衣服,牛车的伪装到这里就行了。
前方的山路塌陷了,泥泞不堪,剩下的路我们要步行过去。”
朔递给李望延一个小包袱,“待会换好衣服,记得蒙个面。虽然易了容,但是这样会保险一些。”
“嗯?易容?我怎么不知道?”
果然一抬头就看见朔换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丢哪哪找不出来。
而朔看着李望延的丑脸,忍住笑意催促道,“就在叫醒你之前。好了就吃点东西,待会就出发吧。”
等李望延打点好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朔探路回来:
“上面就是木花村了,唯一的上山的路被大雨冲垮了。绕道而行怕是来不及了,待会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李望延蒙面点头。
朔搂着李望延一路疾行,山路虽陡,但对朔这样习惯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当“木花村”三个字印入眼中,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几分佩剑。
这里不正是他这几日噩梦里的地方吗?
梦中的女人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得爬到那株开得正艳的桃树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道了一句:“我、我等你回来……”
而这些,他只能在梦中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女人被一个他看不清模样的男人残忍地杀害。
“这里泥土很新,怕是有人先一步我们进村了,待会行事时要小心了。”
李望延捻了捻地上的泥土,“看来许司卫让我们秘密行事也不是没道理的,这不瓮中捉鳖……”
朔猛然回神,抚平心中的不安,“好。你要小心些,待会不要离开我太远……”
忽然听见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朔警觉回头,只看见一只老鼠从草丛窜出,“哟,怕是有老鼠跟着了。”
“走了,不要管什么老鼠了。”已经走远的李望延回过头,对着朔招手喊道。
二人拿着微微发亮的夜明珠,查探着进到村子中。
所有的屋子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痕迹,是一刀毙命。
地上除了一滩滩干涸的血迹,便没有其他线索。
不过令他们二人起疑的是全村的牲畜也被杀得,杀手未免灭口也灭得太干净了些。
几个时辰后,二人依旧毫无进展,检查着最后一间屋子。
可惜,里面和其他地方一样,除了血迹没有其他线索。
既然命案处没有线索,怕是得在尸体上找线索,只是尸体现在都在密司所。
那个地方李望延不太想去,不想还好,一想就胃中抽搐。
“算了,朔,我们回去吧,明个儿去密司所。”
李望延忍住吐意,艰难地转过身,就看见朔趴在窗沿上望着天空。
“嗯,也是,我们回去吧,明天去密司所找找线索。”
看了看鱼肚白初现的天空,朔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回怀中。
“忙活一晚上,结果什么收获的都没有,唉……”
李望延出了屋子,伸了个懒腰,一夜的搜查让他这幅老人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朔跟着李望延出了屋,只是出门的瞬间他瞥见屋外的小路。
脑中记忆的碎片倏然间就拼成了画面——
那美丽的女子,一直在那棵桃树下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那个女子还在等!
那个地方很重要!
一定要去看看!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的召唤,朔还没弄清出那个地方在哪,他身体就先一步行动,向着那条小路跑去。
“朔!朔!朔!你等等!等等我!”
李望延赶紧喊道,只是他急促的叫喊声没能传达到。
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他跑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破旧的小屋旁,种着一株巨大的桃树。
朝霞满满将天际染成红色,灰衣男子扶着树杆,任由风将他的衣裳猎猎吹得作响。
一向沉稳的暗灰色双瞳此时无了光彩,痴呆呆地看着远方。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像是朔记忆中的那个穿着桃衣的女子站在树下。
等着那个远去的心上人,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无论日子多么贫苦,她还是在等。
哪怕生不如死之时,依旧在等。
生命逝去时,也不放弃等待。
为什么啊……
你怎么还不归来呢?
不多时,远方出现一个小黑点,一点一点向这里移动着。
小黑点近在眼前时,灰衣男子泪珠划过脸庞。
他等到了他的归人。
可是那女子没有。
“朔!你醒醒!……醒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过来的李望延,双手搭在朔肩上,还来不及喘气。
就发现朔像是又陷入魔障一般,赶紧叫唤他名字让他回神。
“啊!你……别……”
感觉有人触碰自己,朔恍然回神。
就看见一个长相奇丑的黑衣男子站在面前。
刚要出手解决,恍然瞥到黑衣男子雪白的颈间,才想起来这是易了容的李望延。
“呃……相爷,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早知会如此,就该给相爷易容一张好看些的脸。
可若是好看了,万一又惹上什么人就不好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老晃神,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我当然没中邪了,只是这里有点奇怪。”
朔警觉地嗅嗅周围,赶紧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李望延嘴里。
这里竟然有他师父设下的结界。
咽下了口感还不错的药丸,李望延疑惑道:
“这是什么?”
虽然知道朔不会害自己,但是还是有些好奇的。
朔微微皱眉解释道,“周围有瘴气和……算了,现在没事了,继续查探吧。”
“瘴气?不是吧!这里有瘴气?”
李望延以为只有堆积无数腐烂尸体的阴暗的沼泽之地才有瘴气。
“地大物博嘛,暂时别管那么多了,做正事要紧。”
朔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随意地扯个理由。
“等等!你先告诉我!你还要莫名其妙地跑走吗?”
李望延将朔围在树下,严肃质问。
“这个啊!应该是不会了。”
面对着李望延的一张丑脸,朔如是说道。
果然他易容的有点太丑了。
“应该?”
李望延又靠近几分,看朔的眼神好想是在说:你再莫名跑走,我就用这张脸吓死你。
“绝对不会了!”
看懂了李望延的眼神,朔郑重地点头。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给他易了一张丑脸的。
李望延满意地放开朔,手撑在树上久了,痒痒的,怕是起了印子。
张开手一看,竟是印起了一个“女”与一个“珀”字。
他赶紧招呼朔,二人立马在树下摸索地寻找了一圈。找全了那一排刻字。
可惜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上面的字变大变淡,只能看出依稀刻的是:
女、珀、石、如、与、沈、三、亏、水、吉、门、心。
“这应该是算新线索了。”拿出包袱里的纸笔,李望延蹲在枯树下记录。
“怪不得,她一直呆在树下等待着,原来刻着曾经的誓言……”
朔看着刻字,喃喃自语着:
“若是因为誓言在这里苦苦等待,这样的女子究竟是‘痴’还是‘傻’呢?”
“痴傻先不论。不过若是你,等还是不等?”
李望延一边以拓印碑文的方法记录树上的刻字,一边与朔搭话
朔低头看向李望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我不等……相爷呢?”
“我啊,可能也会不等吧。”
李望延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而手中的动作一沉。
手指就被凸出来树皮划卡了一个口子,血立刻染红了一大片衣袖:
“啊……痛!痛!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