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乐意识到不对，探头询问，“为什么不可能？”
卓大娘抑制住激动，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解释道，“刚才阿月来看我，才提起你。你这边又说她不记得你了。这中间肯定有差错，”卓大娘止住话头，忽地看向晏乐，“说起来阿乐你怎么不直接去问阿月？这孩子刚走，现在应该在家里。正好我也该收摊了，你们直接聊聊吧。”
晏乐沉思片刻，才应声道，“好。”最近这些天和一些想要试探小将军的势力周旋了许久，对于幼时的友人竟然习惯性地试探而不是直接交流，真真是他想左了。
晏乐跟着卓大娘来到一处青瓦房。房外的栅栏里被主人家开辟了一处小菜园，里面的青菜长势喜人，显示着主人的勤劳。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石板小径。石径两旁散养着一些鸡鸭鹅等家禽，见到生人都“咯咯咯咯”、“嘎嘎嘎嘎”地吼叫着，情绪有些激动，有两只鹅甚至已经抻开翅膀，作势要冲向晏乐。
晏乐抽了抽嘴角，闪身躲避了那两只鹅的猛冲。自从卓大娘家开始养家禽，这两只鹅就没对他客气过，不是啄就是撞。刚开始他没少被撞个屁蹲儿，后来也慢慢领会了闪避的精髓，如今已经能够“两鹅身旁过，一鹅不沾身”了。
这边卓大娘又开始拿着门旁的鸡毛掸子挥赶那两只大鹅，“走走走，快回窝里去。”只见她嘴里嘟囔着，“奇了怪了，这鹅咋又盯上你了。”
晏乐眼里满是无奈，却夹杂着几分惊喜。还能为什么呢？之前阿月虽内敛，却惯爱捉弄人。在他身上撒些大鹅喜欢的香料，使他成为鹅群里的香饽饽在幼时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丫头下手一般都有准头和把握，所以他也没认真和她计较什么。这次的大鹅，看来是她的见面礼了。所以阿月是记得他的。
被幼时玩伴一个个忘记的郁闷总算消散了一些，晏乐在卓大娘的带领下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阿月正在翻花绳，听到推门声，头也不抬地道，“娘，你回来了。”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影，阿月瞥了一眼，随即惊得瞪圆了双眼。她又转头看了看乐呵呵的娘，算是明了了。她本来还想再瞒几天来着，毕竟看着晏乐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挺有趣，谁知道她娘直接带着人过来家里找她了。
阿月放下手中的花绳，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晏乐眯了眯眼，“将军府有什么异常吗？你为什么在将军府不和我相认？”
阿月耸了耸肩，抬起头看了晏乐一眼，又突然严肃了起来。她声音平缓没有起伏，“阿贞失忆了。”
晏乐点头。
阿月翻了个白眼，“既然阿贞不记得我们了，那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呢？”
晏乐歪歪头，突然右手握拳轻敲左掌，“索性重新认识？”
阿月点头，“这么说也可以。毕竟我可不想看着阿贞被隔开。”
“那时候要是咱们仨相认了，阿贞问起来，咱们怎么说？现在不清楚她失忆的原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晏乐忽然奇怪地看了阿月一眼，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竟发出了几节短促的笑声，“你，你别告诉我那三皇子是小胖？”
阿月无奈地点点头。怪不得一向对阿贞呵护备至的晏乐在当时想和她相认，原来是没认出来小胖，“在门口一看见来接我们的是管家，阿恒就猜到了。直到看见了阿贞本人我们才确认她不记得我们了。”
晏乐咳了几下，给阿月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干得好，阿月。不过，”他严肃起来，“你知道她为什么失忆了吗？”
阿月摇头，多了丝惆怅，“不知道。这几日我趁机给她把过脉，脉象上也没什么异常。卫年那边口风很紧，全是弯弯绕绕的车轱辘话。不过，”她眯起眼睛，“不论她为什么失忆了，如今所有想要伤害阿贞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晏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这的确是他们应得的。”
两人相视一眼，继而都笑得露出了虎牙。
晏乐原路回了将军府。他旋身提气至檐角上站立，看着烛火下正在读书的纤细人影，目光中流淌出眷念。只有在黑夜里，他才能多看看她。
第二日，晨光熹微，大家都在暖光中起身，一切都井然有序，又是美好的一天。
按照当地的习俗，拜师之后如果离家较近，是要常常来往的。
这日又是个吉利的日子，所以卫贞就给晏乐放了两天的假，让他回家探望亲人。
顺便也给阿月放了两天的假，让她在附近随便玩。
二人离去后，卫贞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还有什么要事没做，再次感叹自己的忙碌。
带上卫缁（zi,一声），卫贞也出了府。
父亲曾叮嘱寻找王都的简老伯，但是她这几日在民间暗访，也没人流露出附近有姓简的大户人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在王都的百姓中也没有姓简的家户。当时人们语气中表现出的些许避讳之意让她感到了事情的复杂。
能让王都这么多人感到恐惧的，也只有权贵们发生的一些秘辛了，甚至可能是皇族旧事。
所以她打算去向前几日的官差大哥取取经。
寻着胡大留下的地址，卫贞他们到了城西的一处民宅。
因为是暗访，二人都着的棉布男衫，收敛了身上的肃杀之气，扮作结伴体验穷苦生活的书生，瞧着竟还有些随和亲切。
门口有两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男童女童，白胖得像年画娃娃一样，正在看蚂蚁爬行。
男童发现有陌生人过来，拍了拍妹妹，二人随即起身。他把妹妹护在身后，暗暗警惕，出声询问，“敢问二位为何来此？”
男童的眼睛不时瞥向木门，显然是随时准备喊人。
卫贞看着已经颇有风范的男童，在较远处笑着微微弯腰，和他平视，“冒然打扰，还望原谅。”
男童感受到了来者的善意，这才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
卫贞继续道，“你父亲可是胡大？”
男童直视卫贞含着笑意的眼睛，没有应答。
“我们是你父亲的旧友，今日得闲特地前来拜访。”
男童反问，“家父只是一介粗人，成日只知循规蹈矩办事，回家也是只关注些柴米油盐的琐事。而两位哥哥都是至清至贵之人，家父又怎么会有如此殊荣与两位哥哥结为好友？”
卫贞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孩子还这么小居然就已经如此出色，观察能力与言语逻辑皆是不凡。
“前段时间我和表兄外出游乐山水，不幸遇上了山贼，恰好碰见了胡大哥在办差事，这才侥幸逃出来。”
说着，卫贞又叹了口气，以一种极为激动的表情和语气表达她对胡大哥的崇拜，“真的，你父亲实在是太厉害了！”
男童的脸微微泛红，眼里的骄傲显然表示出他很赞同卫贞的话。
他双手背后，点点脚尖，“那，我可以帮你们喊喊他。”
说完就拉着妹妹的手跑回了屋子里。
闻讯赶来的胡大起先还有些疑惑，他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还救了儿子口中的两个贵公子。他甚至有理由带着恶意揣测一下他们的来意。为以防不测，他还偷偷带上了一把匕首插在后腰带内侧。
胡大小心翼翼地打开木门，一惊，然后迅速上前，刚抬起手准备行礼就被卫缁制止了。
胡大反应过来，忙直立起身子，敞怀大笑，“啊哈哈哈哈，原是两位贤弟，快快，进屋里来，让你们嫂子给你们做些好吃的。来老哥家就不要拘谨啊，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卫贞扬声应和，“好好好，那小弟就不与兄长客气了。”
卫缁则抱拳答谢。
三人乐呵呵地走到前厅，胡大关上房门，马上对卫贞行了一礼。还未蹲下，又被卫贞抬手扶起。
“胡大哥就别多礼了。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您不必同我客气。”
胡大拍拍自己的大腿，“好！”，又招呼着二人坐下，低声询问，“找我来有啥事儿？”
卫贞双手抚膝，身体微微凑近，“您素日与家父亲近，可曾听说他有什么至交好友？”
胡大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啊，将军友人遍天下。”
卫贞无奈扶额，“是一位穿着朴素，但形容贵气富态的老者。”
胡大思索片刻，“大将军确实曾和一位老翁来往密切，私下里直呼什么‘相遇晚矣’，有一回甚至与那人秉烛彻夜畅谈，直至拂晓才意识到一夜没睡。”
卫贞又言，“父亲临走前曾交代我让我去寻这位老人家，说是姓简，可是我寻遍……”
“你说他姓什么？”，话未说完就被胡大激动地打断。
“姓简。”
“姓简，姓简……怪不得，怪不得那人一身贵气。”
胡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坐好。
“简这个姓已经快在这里绝迹了。”
1.“两鹅身旁过，一鹅不沾身”是改写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第7章 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