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殿外的景色就像这里的主人一般，争先展示着自己的魅力，那儿的红花，这儿的锦鲤，无一不生动传神，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活生生割出了一方闹市。
来时急着周霜的身子，没有细看。这时亦步亦趋跟在亓官惊身后的牧止辛才发觉为何洒脱惯了的周霜屈身留在这宫里的缘由了，当真是美丽。
不知是景美，还是人更美。
“你怎的进了宫？”平稳冷淡的声音拉回愣神的女子。
“太子生辰。”
多的不必再说。
牧止辛看着相较自己高些的人有些恍惚：“你……是为何？”
扑棱过两只不知什么鸟。
亓官惊视线落在鸟飞向的一边，没有波澜地道：“圣上病急，奉命行事。”
这话倒是说得真，没有多亲近，倘若牧止辛不知情便信了。
“亓官姑娘，万千世界，不只眼前。”透露着几乎察觉不出的无奈。
放下执念，自由，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那双眼睛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在劝诫一个命运本不该被仇恨所束缚的人。
“人各有命。”这是回答。
亓官惊明白牧止辛并非好心到劝她，不过是透过自己看没有自由的她自己罢了。
奉延角落的两座府邸前驻足两人，清风徐徐吹来，吹起了美人落下的鬓发，垂下。
“裴少傅可会兑现承诺？”疏离不失礼节的笑容。
裴寂安看着刺眼，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为人，不过是进言一句，这人惯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藏起说不出的心绪，“牧老板放心，不日便有消息。”
月亮爬上来，照清楚每一个未眠之人的内心。
床上的人怔怔地盯着房顶一处，慢慢皱起眉头，自己都已承诺会做到，那人还是一副假慈悲。而且，今夜无人吹曲。
跟我有何干系？辗转，入眠。
不足半月。
亓官惊不断穿梭在周霜，年风澜和皇上之间。也许是未伤到骨头，也可能真的是医术了得，紧赶慢赶在裴寂安出城前，年风澜又生龙活虎起来。
其实，年风澜不想欠下人情债，种子收下了，前往昌城的日子越来越近，答应牧止辛的事要做到。
天子面前，裴寂安容色沉了下来，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实则内心正在思索皇上刚落下的话语。
“爱卿与那质子同去。”下了床榻的圣上果然还是有威严。
裴寂安顾虑的不是为何要自己和牧止辛一起，这并不难猜想，无非是要自己看着连敌人都够不上格的姑娘。
她思虑的是皇帝怕是从未相信过她能收税回来，甚至没放在心上，以至于被无关的事耽误也不曾有碍。
而且，她与牧止辛能否和平相处都是不明。
这路上怕是没那么简单。
——
“娘，孩儿这一去说不上几时能回，家中大小事务还要娘多操心，切记照看好身体，莫要伤了根基。”
年风澜已有近半月没回家中探望，那姑娘生怕她落下毛病，一定要她在宫中修养，况且，她也盼着每日醒来就能见到心上之人。
明日就要启程，抽出一晚的时间来探亲已经是奢望。
看着一老一小在眼前相依偎，眼里都泛着泪花，年风澜眼中也漫上了水雾，她就只有这两个亲人了啊！
她们也只有自己了。
肉嘟嘟的团子扑进她怀里，拉回她的思绪。
“阿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到底是小孩子，耐不住性子，哪怕不知道大人要去多远的地方，有多重要的要务。在分别之际，也会真诚祈祷亲近的人能够平安归来。
看着怀里稚嫩的小孩，年风澜伸出茧子薄一点的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尖肉，“阿姐会的，凡凡要好好吃饭，长大了要保护娘，好吗？”
得到小女孩郑重的回应，年风澜宽慰地笑出来，眼神中的透着坚韧。
凡凡，姐姐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
挂念着事情的人都不曾睡下，和衣而卧。
鸡鸣之时，便是出发之际。
奉延尽头仿佛连着天边，一抹橘黄笼罩着牧府，余下的光辉洒在静等的人身上，给那人披上一身金色盔甲。
裴寂安，牧止辛相继站立，三人相视点头示意。
“昌城不远，我们紧着赶，不多于七日便能到达。”年风澜接过两人的包袱，安置在马车中。
裴寂安也是昨日才得知牧止辛早已与年风澜有约，这事她竟然最后得知，说不上的阴郁。
也省去了自己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裴寂安在心里宽慰自己。
“那我们即可出发吧。”
“好。”
“好。”
两声应答同时响起，裴寂安在后瞧着年风澜伸出手让牧止辛扶着蹬上马车，两人相交的手莫名的刺眼。
好在年风澜并没有收回手，一并将裴寂安也扶进了车内。
日头升起，渐渐有官员来往，明媚的天气唤醒了死气沉沉的年风澜，抬手撞了下銮，清脆悦耳。
肆意的笑容又回到了这人脸庞，“那我们出……”
发……
“年年！”
年风澜就着一只腿在车上，另一支点在地上的姿态顺着声音望过去。
她预料到是谁了，叫她“年年”的，只有一个人。
但当那个人拼了命地跑向她时，年风澜还是愣住了。
叶良存胳膊处搭着上好的包袱，随着她的跑动上下摇摆，盘起来的秀发零零落落散下来，气喘吁吁地冲过来，脸色晕红。
年风澜急忙收回腿，放下手里的缰绳迎过去，车内的两人也闻声掀起帷裳探头。
四手相握，年风澜被叶良存冰凉的手激了一瞬。
来不及换一口气：“带我走！”
叶良存急得直跺脚，不断往后看去，生怕后方有什么巨蟒野狼追上来，握得眼前的人更紧了。
年风澜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淡金色的光笼罩过自己，渐渐蔓延到叶良存身上时，她有一种恍惚，仿佛那道光便是她，而包裹住对方的人正是名为年风澜的自己。
她既然要自己带她走，那可不要后悔。
年风澜莞尔一笑，是不常有的平缓：“好。”
转身，牵住的手细腻光滑，如鱼鳞一般顺畅得在手中转过半圈，两只纤细的手牢牢抓在一起，像阴阳太极图严丝合缝。一红一紫奔向那马车，上面的人仿佛在迎接她们一般，不自觉伸出手来。
年风澜笑了，拉过叶良存，将她整个人都沐浴在这年风澜的光中。
“小姐！小姐！站住！”晚来的声音传入已经出发的马车里。
车中的人显然听到了。
裴寂安问向刚刚坐稳的叶良存：“你偷跑出来的？”
小人儿有点瑟瑟发抖，不太敢直视问话的官人。
牧止辛斜了裴寂安一眼，透露着不赞许以及克制的嫌弃。挪过去将手放在抖成筛子的人胳膊上，一下又一下安抚着，“不急，缓一缓，慢慢说。”
满脸泪珠的小人儿哭得忍不住抽噎，还是掐住自己，努力咽下去所有害怕说：“爹爹……不…不准我同年年……一起去。”一句还算完整的话说出，就用尽了一半的力气，“我……偷偷翻墙出来，爹爹…命人捉我回去……”
牧止辛与叶良存不算相熟，只有几面之缘，如今也只能悄悄看向另一旁的裴寂安。
裴寂安闭着眼，摩挲着白玉扳指，牧止辛不久前发觉这是她犹豫时的习惯。
裴寂安没有睁眼，声音淡淡的：“回去，待我回来，会拜访兵部侍郎大人。”
“安姐姐！”小人儿听了让她回去，当即就红了眼眶，好生可怜，像被抛弃了的兔子。
叶良存听得明白，说是拜访，不过是自己给裴寂安惹了麻烦，要她委身向自己的父亲道歉。
叶良存揪着裙摆，紧紧咬着下嘴唇，仿佛要把嘴咬出血来，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她见过她晨起背书的样子，见过她一整天都坐在书房中执笔练字的背影，也见过她及笄时美若天仙的容貌，唯独没见过她落泪悲戚过。
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但，她当真是想伴着年年，她不知道还能有多少这样的时机。
手指被捏得泛白。
在她准备答应时，一声叹息以同样冷淡的声线发出。
“罢了，同去吧。”裴寂安放下了抚摸扳指的手指。
如若回来后定要致歉，那不如让这个孩子看看外面的风景，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女孩不该是这样委屈。
何况，这路上多个人也免去了自己和另一个人的纠缠。
裴寂安静静地想着。
牧止辛没作声，借着颠簸瞥了一眼那根熟悉的簪子和奇怪的人。
日于东方起，西方落，辞别的路上总是艰难的，好友相伴却减轻了那份孤独与离家的忧愁。
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前方有个驿站，天色不早了，我们落脚吧。”
这一路上全依靠着年风澜，若她病了累了，耽误的就不只是一晚了。
裴寂安沉稳开口：“好。”
驿站店小二见四人穿着华丽，连忙拿起笑脸询问着。
“我们四间房太过奢华，两两一间，如何？”牧止辛如实说道。
“不……”
“好！我和年年一间！”
——不必如此节俭……
年风澜耷拉着眼皮，稍稍抬眼，眉眼弯弯看着欢快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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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必如此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