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舅妈唠叨的时候，汪果就坐在病床边上削苹果。
削完了，往汪舅妈嘴边一递：“您赶紧吃点，润润喉，嗓子舒服了才有力气接着说。”
汪舅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怕被你手上那大红指甲油毒死。”
汪果收回手，自顾自咔嚓咔嚓地啃起苹果，没心没肺的，一点不受汪舅妈影响。
“相亲的事儿你到底怎么说？”汪汪舅妈舅妈问，“你妈不管你，我和你舅能不管你吗都？”
汪果随她妈姓，细说起来又是一段故事。
汪果她妈叫汪倩芝，曾是名动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汪果的美貌便继承自母亲。
美貌过人，有份稳定的幼师工作，汪家的条件又尚可，汪大舅当着九十年代人人艳羡的卡车司机，汪倩芝女士自然是婚恋市场的香饽饽，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汪家的大门，追求汪倩芝的小伙子从巷头排到了巷尾，但汪倩芝却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汪果，是一个私生女。
说到汪果她妈，汪舅妈就来了气：“你可把你那眼睛给我擦亮了，别跟你妈似的，是个男的就贴上去！咱要找就找个有房有车疼老婆的。”
汪果不大乐意舅妈当着病房其他人的面说她妈，瘪瘪嘴，嘟囔道：“我那亲爹可不就有房有车吗？”有的还不少。
汪果的亲生父亲叫朱世杰，算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邻里邻居还在“三转一响”的时候，朱世杰就已经开上了小汽车。追求汪倩芝的时候，朱世杰费尽心思带法国的巧克力，香港的名牌裙子，顺利就俘获了不到二十岁的汪倩芝的芳心。
但等到汪倩芝肚子大了起来，朱世杰才坦白，自己已有家室，还有一双十来岁的儿女。
“你还敢说？！”汪舅妈使劲戳了一下汪果的脑袋。
“你爹，疼老婆还能有你吗？”汪舅妈压低了声音。汪果拉下了脸。
兴许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兴许是脑子里进了珠江水，又兴许是孕期激素作祟，尽管知道了朱世杰已婚已育，但汪倩芝最后也没把孩子打掉，而是生下了女儿并取名“汪果”，意为爱情的果实。
“我爸……我爸以前对我们也挺好的。”汪果有点郁闷，怏怏不快地绞着手指。汪舅妈人不坏，甚至很热心，这些年来汪果要是没舅舅一家照顾，早不知道上哪儿风餐露宿去了。
但是吧，血缘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
朱世杰年轻时出轨，和情人育有汪果，初时自然待母女二人极好，说是千娇百宠，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只是人到中年，又忽的幡然悔悟，跪在发妻和两个已经长成的孩子面前痛哭流涕，恳求他们让自己回归家庭。
也就此和汪倩芝断了，甚至不再给汪果抚养费。
汪果高一时尚能走后门进南嘉市的重点高中，高三毕业后却险些因为交不起艺术学院的学费辍学。
至于汪倩芝，早在最初的伤心劲儿过后就给汪果找了个带着拖油瓶弟弟的后爹——汪果考上大学的时候，汪倩芝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做孕检，没空搭理她。
其实，他，她，他们最爱的都是自己。
汪果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出轨，享受情人曼妙的身体，又在健康日益岌岌可危的时候及时取得妻子和儿女的信任回归家庭。
汪果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宠爱自己，有求必应的爸爸从某一天开始就连见她都不愿意了。
在她哭求爸爸给自己一些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爸爸为什么要去说：“小果，爸爸也不容易，之前给你妈的够多了，你去找你妈吧。”
长大了，见多了各色的男人，其中亦不乏已婚的男人。
他们或许会慷慨大方地给汪果买名牌包包，奢牌项链，却一定吝啬于给家中妻子更换一台洗碗机。一月的家用有时也不过几千元，但这些给汪果买几万元的包包都不眨眼的男人，却总在屏幕这头推三阻四。
千金买笑，为的是自己的快乐；吝啬家用，不过是妻儿艰难度日也无损自己的心情。至于未来某一天可能回归家庭，想来也和“良心发现”扯不上一点儿关系。单纯只是怕自己老了无人照顾罢了。
从父母和男人的身上，汪果学会的唯一的东西就是——在乎自己的感受。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快乐更重要，比如，世俗的道德。
“行啦，舅妈，您别说我爸了，”汪果打断汪舅妈，语气有些不耐烦，“那我爸好的时候不对大家都挺好的吗。”
说到这个，汪舅妈脸一红，少有的露出了几分赧然。
汪倩芝和汪果亲爹的事儿，细说起来，汪家人还真没什么责怪的立场。
知道朱世杰有家室后，汪大舅一开始是打算上门打他一顿的，但被汪舅妈拦了下来。
汪舅妈说：“睡都被人睡了，把这个闹黄了，又能找到什么更好的？赶紧让姓朱的离婚把小妹娶了才是真的！”
朱世杰没和原配老婆离婚，至少没扯离婚证，汪倩芝没名没分地跟了他十几年。或者说，做了十几年二奶。
汪果从小就知道爸爸还有另外一个妻子，另外一个家，妈妈是别人口中不知廉耻的第三者，但她不在意。
她不懂得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原配和子女伤心难过愤怒，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没能给汪倩芝一个名分，但汪果的亲爹在最开始的几年里，待她，待女儿汪果，甚至是整个汪家都相当的不薄。
朱世杰给汪倩芝买了房，买了商铺，给汪果两个舅舅在乡下盖了新房，汪果表哥的工作也是他给安排的。
没闹翻之前，汪家人一直以朱总的妻家自居。汪舅妈有点什么事都要通过耳朵软的汪倩芝找汪果她亲爹帮忙。
但这不是闹翻了吗？
汪舅妈抹了把脸，又开始数落汪果：“前几天给你介绍那几个男孩，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你倒好，一个都看不上，你倒是和舅妈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
汪果外头，疑惑道：“龙？凤？人？”
她嗤笑：“长得就忒拟人。”
汪果掰着手指头数：“前天晚上相的程序员，头发比三毛还少一毛。在深圳工作，还不想在深圳买房，合着打算让我和他当对周末夫妻，一个人在南嘉伺候他爹妈？”
“还有昨天中午相的那个公务员，房子倒是很近，就在单位隔壁，也省了车油钱——但问题是也太省了点吧，居然问我要不要用他的电动车顺我一程！”
“然后就是今天中午这个，男老板，”汪果在“老板”俩字下面加重了音，自己都被气笑了，“纡尊降贵通知我，虽然我只是大专毕业，年过三十，单亲家庭，但奈何他一眼就相中了我，愿意先和我谈恋爱，等我怀上了儿子就和我领证。我以为口气这么大，怎么说得有个上亿身家吧，结果是个在家做电商的——这年头谁都能做电商了。要真结婚了，我不还得给他打包发快递啊。”
病房里两张床，汪果她姥姥睡在靠里头的一张，躺床上装死。靠门的床睡的是一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太，精神抖擞得很，汪果骂得神采飞扬，老太也听得如痴如醉。
还是汪舅妈听不下去，嘘了汪果两声：“可以了啊，小果，不是舅妈说你，咱挑别人，别人也挑咱啊。你看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也没个稳定的营生，之前在大城市干什么——哦，主播？那不是骗人钱的吗？现在工作也不好找，听舅妈一句劝，找个老实本分的男的嫁了，再生两个孩子，你这日子不就过得红红火火的吗？”
汪果烦不胜烦，一看她姥躺床上，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干脆把汪舅妈轰出了病房：“姥姥这袋药水是不是输的差不多了？舅妈你去把护士叫过来给姥量一下血压。”
汪舅妈人被推出了病房外，声音却响亮得串通门板：“要不这样，你给舅妈说说，你到底想找哪样的？”
“有钱的！帅的！有女朋友的！”汪果彻底奓毛，重重地把病房的门扣上了。
汪姥姥这会儿才终于睁开了眼，吧嗒着嘴巴，悠悠道：“果啊，有钱又帅的姥能理解，有女朋友的你要他干什么？”
汪果泄了气，一屁股坐回病床上，瞥了她姥一眼，没好气地道：“终于舍得醒啦？”
汪姥姥和汪舅妈一向不对付，这回因为跳广场舞和人吵架进了医院，花了汪大舅小几千块钱，把汪舅妈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汪姥姥自知理亏，因而汪舅妈在场的时候一概装睡。
汪果烦的不得了，张口就是：“连女朋友都没有的，能是什么好男人？”
汪姥姥一辈子见多了风浪，人生信念就是只管自己享福，听了也没多稀奇，只叹：“随你妈。”
说到汪倩芝，汪果又是一肚子火气。
“长宁路的铺子，本来是我亲爹买了给我的，结果你猜现在怎么着？我和她说我想自己开店做生意，她说那行，就按市场价给她那个后嫁的小老公租金就行。诶你说到底我是她亲生的，还是那个小白脸是她亲生的？！”
汪果一阵抱怨，回过头，她姥又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汪果心中烦闷，起身去走廊抽烟。
她从高中开始就学会了抽烟，那时只是觉得新奇好玩，后来乱七八糟的事儿多了，好像只有这一缕烟雾能够带走她的烦忧。
仿佛把烟气吸进肺里，就能把脑子里的情绪都排出体外。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学生时代的某一任男友，陆斯年。他总是在她抽烟的时候抱着胸冷笑。
她问他，是不是觉得吸烟有害健康，害怕她早死，他却回答说，她早死无所谓，二手烟害到别人就不好了。
难怪即使对方是天之骄子，大众情人，她回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却没什么遗憾。这么不会说话的男人，真的有女人能够忍得了他吗？
汪果眼神迷离地眺望着远处的天空，走廊里却传来稀疏的交谈声。
一个年纪不大的实习医生拿着镭射片问：“陆老师，能帮我看看这个片子吗？”
剩下的专业术语汪果就听不大懂了，不过那个被叫做陆老师的年轻男人，不是她的前男友又是谁？
她突然玩心大起，一蹦一跳地走过去，拍了拍陆斯年的手臂，笑道：“陆医生在这里高就啊？”
汪果有过很多的前男友，自然有时也难免和这些前男友碰面，他们的反应各式各样，有的苍白着脸匆匆离开，有的怒斥她拜金滥情，自陈和她恋爱真是人生最大的错误，也有的厚着脸皮，笑眯眯地给出自己最新的住址，想要和她春风一度，再续前缘。
然而陆斯年哪种都不是。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问：“你是哪位？”
又指了指楼道尽头的垃圾桶和墙上的禁烟标识，漠然道：“小姐，医院禁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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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虽然看起来汪果姑娘槽点满满，但我绝不是把她当丑角写的。
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