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雷埋在廖小峰心里，使得他整个周末都过得惴惴不安。
本来说好了要带妹妹去庙街吃小吃，时间滑到周一早晨他才想起来竟把这件事给完全忘记，都怪那间昏暗的男厕所，勾起他噩梦般的回忆。
天刚蒙蒙亮，距离起床还有十分钟，他突然有些惧怕去圣保罗，于是窝在床上辗转反侧。
“啧！”是齐天磊不耐烦地咂嘴声，大概是动作太大吵醒了他。
廖小峰登时不敢再瞎折腾，蜷着身子想等身边人再度睡过去，然而不一会，侧躺的腰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臂，同时后脑勺传来不明的呓语：“别烦恼，我去找齐康……”声音闷闷得像是在说梦话。
心里没来由一紧，廖小峰回头去看，只见大少爷双眼紧闭，呼吸沉稳，正睡得香甜。
原来刚才真的是在说梦话。
饶是如此，廖小峰也是感激的，从来做错事，身边人最多不过唏嘘两句，替他怨怨天，怨怨地，怨怨家人，怨怨出身，可谁也提不出任何切实可行的好办法，该受的苦、该受的难都要他自己来扛。
如今，有人肯对他说“别害怕”，“别烦恼”，一些他从小就享受不到的字眼，并且说出这几个字的，还是最不可能的齐天磊。
世事真是奇妙，被这样一个人出声安慰后，他竟打消了刚开始那副惴惴不安的情绪。
还是同往常一样起床忙碌，临出门前，齐天磊特地拉住廖小峰，把他身上能看见伤口的地方里里外外涂满了碘伏，连脖子上的手指印都没放过，那些养了两天快好的青紫，被碘伏这么一染，看上去竟比原来还要严重。
因此出了家门，廖小峰成了整栋楼的焦点，以至于今天的小巴座位，都比平时要好抢些。
周五发生的事，早已在学校传开，其实放在以前，闹不起太大水花，可是这次有钱孩子吃了亏，消息便仿佛坐了火箭般迅速传播，等到传回当事人耳中，居然成了另一个版本。
齐天磊的名字被完全隐去，而廖小峰则摇身一变，成了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被打的五名同学为了替卢嘉欣摆脱骚扰，默默化身正义之士，将人约到男厕进行谈判。
谈判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五名端庄的上流社会的乖孩子，被不讲理的坏孩子给狠狠教训了一通，甚至传说打人的，在外面有社团背景。
“叼距！”谭家乔拍着桌子忿忿不平，他向来有话直说，“那帮人真是乱讲！”
张立轩倒是不以为意，按学校里的阵营来看，即使实话实说，也没人会站在穷孩子这一方，现在流言四起，最主要的还是看学校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果然还没上课，班长便传话让廖小峰去一趟主任办公室。
出了门经过走廊，刚来到楼梯拐角，廖小峰看见齐天磊坐在台阶上，正黑着脸在等人。
“走！”
去主任办公室的路上，齐天磊往他身上再次涂了一遍碘伏，接着径直走到他前面，好像被叫过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一样。
办公室里站了满满的人，除了五个窝囊废，还有被打破头的学生张斌的家长，张妈妈顶着精致的妆容，虽身材臃肿但一身珠光宝气，站在人堆里十分扎眼。
校长和副校长都没来，只有主任时不时安抚几句，瞧见有人进来立刻面色紧张，可没料到，他分明只叫了廖小峰，怎么来的是两个人。
碘伏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事情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简单。
另一边，张斌的脑袋被人包成个粽子，在看见齐天磊走进来后他明显一愣。
其实张斌并没有把那天对方放出的狠话当回事，卢嘉欣告诉他，要教训的穷孩子只不过是齐天磊家里司机的儿子，一个司机的儿子，还不至于主人劳师动众到哪里去。
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这一次他看走了眼。
张妈妈脸色也不大好，她被儿子告知脑袋上的伤是由穷学生造成的，登时在家里就气得不像样子。
因此周一一早便火急火燎地带着人杀进主任办公室，她言辞要求学校开除这名穷学生，然而她也认出了领着人前来的齐天磊。
令她脸色不好看的不是齐天磊背后的齐康，而是因病休养的沈琳，他们这帮富太太内部也有不成文的阶级划分，大都是靠了丈夫的关系论资排辈，只有极少数不需要借助另一半的光环粉饰自己。
很遗憾，极少数里有一个偏就是沈琳。
作为半山沈爵士家的独女，沈琳天生自带光环，良好的家世，姣好的外表，甚至连性格也是落落大方，不沾俗气的。
自然不好同这样的人结仇，否则将来保不齐会被人穿小鞋。
“齐天磊，你来做什么？”主任一个头两个大，学生打架的事很常见，但这么难搞的不常见。
“主任，我来澄清事情真相，”廖小峰被人从背后一推，当即瑟缩着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脖子上的五根手指印尤为扎眼，只听齐天磊朗声道，“这五位同学前几日和我产生了点矛盾，不知怎么就把我的朋友给堵在了厕所里，”他将廖小峰被衣服掩盖的伤痕袒露出来，“被他们欺负成这样，当时我心系救人不小心把张斌同学的头给打破了，主任，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居然是要主动揽起责任，把廖小峰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天磊！”瑟缩的廖小峰拽住齐天磊的衣角，却被后者悄悄推向身后。
没等人继续解释，张斌忽地一蹦三尺高：“齐天磊，你放屁！我这伤就是他打的！”
就等着这句反驳，“呵！张斌，你现在是在告诉主任，你们五个人对付一个人，你的头还被打破了？仔细想想，可信吗？”
五名告状的学生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别说是主任，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那可不一定，”张斌妈妈把儿子扯到怀里，没好气地说，“我家孩子这么乖，说会打架我绝对不相信，倒是这没人管的野孩子，我要好好问问他的家长，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听到要喊家长对峙，廖小峰赶紧往前走两步，下一秒，齐天磊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前挡了个结实。
实在是睁眼说瞎话，从进门到现在，张斌五人只是揪住打破头这件事不放，至于廖小峰身上的伤，五个人并没否认过。
主任察言观色，他听出张斌妈妈虽然不肯低头，但语气上倒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硬，于是瞅准机会开始和稀泥：“再怎么说把同学的头给打破就是不对，齐天磊，你要给张斌同学好好道歉才是，”一面和颜悦色安抚张斌妈妈，“消消气，都是孩子间的打闹，张斌妈妈就这么算了吧。”
“要我道歉可以！他们五个必须先给我朋友道歉！”这次换齐天磊不依不饶。
这股嚣张的态度立时激怒了张斌妈妈，她抖着被珠光宝气束缚住的层层肥肉，手指在齐天磊和主任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咬牙切齿道：“我要上报家委会！实在，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于沈琳的忌惮通通消失，张斌妈妈恨不能立刻制裁眼前的两位少年。
主任欲哭无泪，架在脸上的黑框眼镜被他几次三番往上推，可刚推上又被催出的汗弄得滑下鼻梁，显然“家委会”是所有老师最怕听见的三个字，他也不例外。
“天磊，要不……”廖小峰着急地抓住齐天磊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劝道，“要不我给他们服个软，态度好一点的话……”事情不会闹大，也有可能不必劳动齐康来学校跑一趟。
“让你别乱说话，怎么，不相信我能摆平？”大少爷回头不满地抿了抿嘴，脸颊上那枚酒窝清晰深陷，且久久不退。
这边主任已经拦不住张斌和他妈妈的怒火，连带着其他四个来告状的，均是跟着这对母子急匆匆往门外冲，“真是岂有此理，我现在就给家委会打电话！”
“主任！”那边齐天磊忽然悠哉地倚在办公桌上，沉声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位同学在场，要不，我们把人叫来，问一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斌的脚步迅速顿住，犹疑在门槛两边进出不得，他回过头狠狠瞪着齐天磊。
这是要把卢嘉欣给扯进来，念及此，其余四人也是同一做派，再没了方才的怒气冲冲，气焰一下就被浇灭。
“你说什么？还有一名同学？”主任不明所以，但现下只要不让家委会介入一切就都好说，“那行，是谁？哪个班的？你去把人叫来。”说完，他扶着张斌妈妈的胳膊肘，想要把人往办公室里拉。
“不行！”张斌立刻出声阻止。
对外，男厕打人事件是不关卢嘉欣任何事的，即使牵强，卢嘉欣只不过算是“英雄救美”里的美，可是在齐天磊面前，张斌知道这个“美”完全没办法撑住。
为了让心爱的男生在乎自己，卢嘉欣很可能会硬着头皮承认所有事情，甚至帮着齐天磊说谎。
虽然是自己的设想，然而张斌足以百分百笃定。
不知道儿子此刻心中所想，张斌妈妈依旧嘴狠地顺着说下去：“我儿子说不行！谁知道把人叫来是不是帮着你们来说谎的，别浪费时间了，还是家委会上见吧！”说完，她又要往门外冲。
但不只是张斌，另外四个告状的也是一动不动，仿佛齐齐商量好不想离开这间办公室似的。
齐天磊重新起身，他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不过一切的前提，是对方不要蹬鼻子上脸，否则就像他反复撂下的那句话一样，他可以谁的面子都不给！
“张斌，你说我到底是去叫人，还是不叫？”他缓缓开口，故意没去回答主任的问话。
站在他对面的张斌拧紧眉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廖小峰身上，为了个穷司机的儿子，还不值得让女神遭受牵连。
略一思考，张斌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是个能让卢嘉欣放弃齐天磊的好机会。
于是他拉住妈妈，主动劝道：“妈，这件事我看还是不要闹得太大，爸到底认识齐叔叔，况且我和天磊只是误会，就按他说的来吧。”
“你……”张斌妈妈顿时哑住了，张家和齐家只是点头之交，按理说孩子间发生点摩擦不算什么，然而因为提到齐康，沈琳那张脸又在她面前浮现，因此要说的话到底哑在了喉咙里。
整间办公室，有两个人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主任掏出手绢揩干净额头上冒出的细汗，这会就连眼镜架下也被游刃有余地擦了个干净，他重新恢复笑颜，抓紧时间引导两方握手言和：“小峰，你是好学生，好学生先做个榜样，给张斌道个歉。”
“不行，”齐天磊抬手拦住，“张斌同学说了，要按我说的来。”
张斌妈妈此刻成了最孤立无援的那一个，四个告状者在儿子的带领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和廖小峰道了歉，然而就算是再心有不甘，事件发展还是以双方握手言和收了尾。
以至于当廖小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神清气爽得不像样子，他想去操场上跑个几圈，更加渴望给齐天磊一个大大的拥抱。
心情简直好到爆炸！
“有这么开心？”中午吃饭的时候，事件发酵还未过去，两个人在餐厅角落里用餐，来往都是偷偷打量的目光，因此齐天磊仍旧黑着张脸。
“开心！”廖小峰的双眼弯成月牙，一角的虎牙暴露无疑，这副笑眯眯的尊容让大少爷想到海洋公园里表演节目的小海豹，恐怕再给他添上几根胡须就能去海洋公园摆摊表演了。
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
黑脸的齐天磊此刻颇有些满足，他散去额顶的阴霾，浅浅抿出一边酒窝。
“天磊你真厉害，”廖小峰竖起大拇指，“几句话就把事情摆平了。”
“哼！那是他们自己心虚，”傲娇完，齐天磊用筷子点了点他的饭盒，“倒是你，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抢着要给人低头认错？”
“我就是……”又是老一套不想把事情闹大云云。
齐天磊没心思盘问，一字一顿叮嘱道：“行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和我说，就当，就当是你收留我的补偿。”
说着说着，餐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只见卢嘉欣让人簇拥着站在那里，打老远向齐天磊看过来，顿了几秒她既没往这来也没做任何动作，最终耷拉着脑袋自顾自离开了。
或许张斌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给了她，也好，至少未来一段时间能够相安无事。
“天磊，”廖小峰的心情没有被卢嘉欣的出现而干扰，“我们今天早点回去，接上小婷后，一起去庙街逛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