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门的声音刺激到神经高度紧张的廖小峰，背着光他看不清走进来的是什么人，然而凭借本能只以为是对方找来的帮手。
他下意识将拖把头挥向了门边，可突然有一双大手精妙地拂开他的攻击，桶也被拽到了地上，发出尖锐的“哐当”巨响。
接着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把他压到来人的肩膀上，一股熟悉的淡淡肥皂香，令他躁动不安的心绪顿时卸了防，绷紧的身子瞬间软倒在那方肩膀上。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安抚：“是我，别害怕。”
他垂下眼睛，颇为遗憾地回应：“汤……汤洒了。”饭盒和书包砸落在墙角，残骸表面沾着几枚可疑的鞋印。
急促的呼吸从廖小峰转移至齐天磊，后者怒气冲冲在五个人脸上扫视一圈，那个被廖小峰用拖把打破头的，终于得到另外四个人的搀扶，血被掏出的手绢按压止住。
意想不到的发展令齐天磊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五个人对一个人——虽然这五个是被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对上的还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廖小峰，然而最终结果竟是这样。
眼角瞥见，从孔洞里射入的光正好打在廖小峰的后脖颈上，可以很清楚发现，那里紫了一大片。
这一瞥，终于令他从错愕中揪出一团火来。
卢嘉欣飞快地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一面在心里暗骂五个窝囊废，一面上前娇滴滴地解释：“天磊，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一直拦着没拦住。”
见女神如此卑微，那五个也不干了：“齐天磊，你别太过分！这件事不是嘉欣让我们做的，我们就是气不过，想教训教训他！”
“呵！教训教训？”齐天磊冷笑一声，接着他把廖小峰轻轻推到身后，迅速蹲下将饭盒和书包够到怀里，“你们几个舔着人别怪到我头上，我齐天磊从前和卢嘉欣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瓜葛，再有意见冲着我一个人来，否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说完，他推着廖小峰走出敞开的大门，完全不顾哭成泪人的卢嘉欣。
一直走到楼梯拐角，张立轩和谭家乔立刻蹿了出来。
“我的天！小峰你被揍得这么惨！”同桌谭家乔向来喜欢一惊一乍，还是张立轩颇有些眼色，带着人往偏僻处走。
齐天磊一直暗自打量廖小峰的身体。
廖小峰的头发乱糟糟地揉在一起，校服也让人扯得松松垮垮，偶尔从暴露的脖子以及四肢来看，那五个窝囊废一开始确实占了上风，只是不知道连小巴也挤不上去的廖小峰怎么会突然强悍，居然能以一敌五。
回想起来，推门进去的刹那，那副惊恐的表情完全没有见过，加上扣住他的时候，绷到发抖的瘦弱身躯，再一次让齐天磊暗暗吃惊。
有谭家乔和张立轩的关切，廖小峰紧张的情绪恢复得很快，他的脸色终于不再白得可怕。
反倒安慰起别人来：“我没事，多亏天磊进来，要不我今天一定完蛋，吓死我了。”
他的脖子好像被人掐过，清晰印出五根指印，因此说话的时候喉结干涩滚动，令发出的声音沉且闷。
齐天磊扬了扬眉，没有说话，男厕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知道，可既然廖小峰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反驳，于是只好随他去。
“我看就是那个卢嘉欣使坏，其他五个都是她的跟屁虫，没有她的指使别人肯定不敢怎么你。“谭家乔忿忿不平地大声嚷嚷，也不怕让人听见。
虽然在这件事里卢嘉欣极力撇清自己，并且五个人还信誓旦旦顺着她的话承认了，可傻子也看的出来，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圣保罗对学生的管理还算严格，每位学生入学前都会做一份详细的背景调查，要说混进来些社会上的马仔不太可能，只不过贵族学校有自己的一套内部规则，像是谭家乔和廖小峰这样的穷苦孩子，挨欺负是很常见的。
由此，廖小峰其实也心虚着，那个被打破了头的男生，家里将会做何反应。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还回原学校继续读书，可他到底是托了齐康的面子，万一闹起来要齐康出面，事情就不好看了。
大概是同样考虑到这一点，在坐小巴回去的路上，齐天磊沉声安慰他：“后面要是有人追究，你什么也别说，我去和齐康商量！”
“你？”廖小峰偏头看他，跟着马上低头认错，“可这是我惹出来的乱子，是我把人给打了。”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因为齐天磊才发生这一系列的后续事件，于是他无奈地碰了碰鼻子，瓮声瓮气道：“关你什么事，你只是被连累的受害者，反正由我来解决！”
说完，他抬眼看了看廖小峰，踟蹰着想问些什么，然而到底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转而恢复从前爱调侃的口吻：“你这个样子回去可得和你妹妹好好解释，万一再被她误会，我可又要被烦死了。”
陷入自责的廖小峰得以暂时放下烦恼，忽地笑起来：“好，我知道怎么跟她说。”
汤洒了，人也挨了打，不过两人还是照原定计划绕了趟医院，到了之后廖小峰在医院大厅里等，齐天磊独自上楼去看沈琳。
等下楼的时候，廖小峰手上拿着两个冰袋慢慢敷着发胀的伤口——过路的一位护士认出了他，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特地回去拿了两个冰袋交到他手上。
“脖子伸过来，你后面够不着。”哪知齐天磊也和护士要了几个冰袋揣在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碘伏和止血贴，塞了满满一口袋。
原先不待见他的小护士，今天怎么会如此大方？
果然，回了家接上妹妹，廖小婷在看见哥哥的第一眼，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齐天磊。
“是不是你又欺负我哥了？！”她几乎瞬间红了眼圈，吓得齐天磊将按在后脖子上的冰袋给移开，两只手举至头顶，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
“小婷，不是他！”廖小峰赶紧将妹妹抱住，随后解释道，“今天哥哥在学校被人欺负，多亏了你天磊哥哥打跑了那些人，你可不能对人家这么凶。”
“真的吗？”
廖小峰点点头，朝一旁的廖大勇也做了个肯定的表情，这才平息了一场闹剧。
回到家，齐天磊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到桌上，从里头挑挑拣拣了好一番，其实他不太会做照顾人的事，所以跟人拿的时候也没个数，这会又不知该用哪个好。
还是廖小婷熟练地上手，她坐在凳子上，带着大少爷在脱去上衣的哥哥身上忙乎，看起来似乎已经冷静处理了好几回。
用冰袋整整敷了二十分钟，廖小婷忽然跳下凳子，从屋里翻出几片膏药来贴在哥哥身上——这是家里最常备的东西，为了缓解廖大正的陈年腰病。
其实伤得不算太重，至少没有伤到骨头，用冰袋敷一敷，阵痛就被逐渐缓解，只不过膏药那么一贴，看上去有些吓人。
哥哥走后，廖小婷整理起桌上散乱的药品，在埋头苦干的同时，她还不忘抬眼去瞅齐天磊：“真的是你把那些人给打跑的？”不然怎么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咳，其实是你哥哥自己……”齐天磊不想隐瞒，和廖小峰相比，这个妹妹倒是犀利得多，虽然好哄但不好骗。
“哦。”没想到廖小婷这次只是简单回了一个字，接着继续摆弄手上的东西。
心头的疑惑再次被勾起，他没想到妹妹对于这件事竟是如此的淡定。
“小婷啊，”齐天磊搓搓手，悄声问道，“你哥哥他，他可是一下打跑了五个人，你不好奇吗？”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仿佛奇怪的是问这个问题的人，廖小婷瞥了他一眼，跟着说，“以前在福利院，哥哥打过更大的孩子，也是好几个，那次可比今天惨多了，我哭了好几天呢。”
“福利院？”话题成功从以一敌五转到“福利院”三个字上，齐天磊对这三个字的印象，只有从前沈琳募捐善款后偶尔的评价，不过沈琳口中的福利院是温馨且美好的，里面的孩子也是又可怜又乖的。
所以怎么也没办法将打架和这三个字牵扯到一起，何况，他不能理解，父母还在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要进福利院。
廖小婷的一双小眼珠明显朝厨房留意了一眼，大概是曾被哥哥嘱咐过，不要将那段过去告诉别人，没想到她今天没忍住一时说漏了嘴：“就是……就是有那么回事。”
见她吞吞吐吐，齐天磊愈加好奇，连续追着问了好几遍，可得到的回答仍是模凌两可，支吾不言。
“小婷，我不跟你哥说，你就偷偷告诉我，”他把手按在廖小婷头上，边揉边套近乎，顿了几秒钟后，对方还是沉默不语，于是只好丢下重磅炸弹，“要是你偷偷告诉我，我以后肯定带你吃大餐，超级好吃的那种。”
这枚炸弹丢得又准又稳，廖小婷立刻两眼放光，激灵着吞咽口水：“真的？那……那好吧，不过你得先同我拉勾。”
十一岁的小女孩实在好哄，谁能想到，几天前她还和大少爷水火不容，到今天，就连哥哥从前特地交代的事都要和对方说，只不过是为了顿虚无缥缈的大餐。
在外人看来，那是段悲惨的日子，远房堂叔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廖小婷的妈妈忽然在某天离家出走，这在这座城市是很常见的事情，丈夫不成器进了监狱，妻子就算累死累活也无法养活两个孩子。
人死后不过两周，便有社属上门把他们送到提前联系好的福利院里，彼时就连廖小峰也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要照顾妹妹，不能和妹妹分开。
之后社属联系上了廖大正并得到了承诺，两个小孩的处境倒也不算太差，毕竟条件没有他们好的孩子比比皆是，其中许许多多都处于现在、未来皆无人管的状态。
福利院里并不像外界传得那么好，里头充斥着不耐烦的社工，坏脾气的行政人员，即使有愿意对你露出微笑的大人，待几天也就消失了。
冷漠已算天堂，真正具有威胁的，是那些在一个个破碎家庭长大的孩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教，令福利院完全成了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你个子高、力气大，可以获得的东西也就越多，抢夺家常便饭，怜悯毫无用处。
偏巧这帮人还学会了拉帮结派，想着先在福利院里试验一番，等到了年纪放逐社会，一起犯下的坏事便成了加入社团的敲门砖。
软弱的孩子天生形成不了威胁，面对这股势力他们只能选择默默忍受。
然而廖小峰什么都能失去，唯独要保护好妹妹不挨欺负，一来二去的也就和人结下了梁子。
“他们趁着夜里熄灯，把哥哥带到公厕，”说起这段久远的记忆，廖小婷终于有了些恐惧的后怕，“后来还是有人听见了声音，去公厕找的时候，看见哥哥和人打在一起，当时哥哥被打得可惨了！”
怪不得，廖小峰今天被人带到男厕，居然能凭着蛮力保护自己，也算那五个窝囊废倒霉，碰见了硬茬。
只是难以想象，如此好脾气的一个人，竟能被逼到这个份上。
齐天磊不禁想起，他把人扣到自己肩膀上时，当时从廖小峰身上传来的震颤，那是恐惧与激动夹杂的情绪，也许男厕的环境又让他想起了在福利院里孤立无援的那个夜晚。
心里忽然泛出一阵酸楚，如今越和廖小峰相处，越觉得这个人坚强得不可思议，明明相差一岁，然而桩桩件件，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早撂挑子不干了，哪里还能置办出这样一个家来。
他开始认同齐康和沈琳对于廖小峰的评价，并真实地感受到对方的不容易。
于是当即笃定：他得多护着这个男孩，至少在今后他们能相处的每一天里。
“在说什么？收拾完去洗个手，马上开饭了。”廖小峰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小吃货被吓得一激灵，跳下凳子溜进了洗手间。
齐天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了几秒钟后，在对方疑惑的视线里他把头撇向一边，不知怎么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不死的成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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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95年香港电影榜单第一名，是由成龙主演的《红番区》，所以齐天磊才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