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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春望山楹,林木葳蕤。一条规规整整的青石板官道蜿蜒铺设在群山之间,青苔砌满了石隙,像条精心编织的绿绒毯子,繁复的花纹错落有致。

两乘快骑疾驰在官道之上,尘土扬扬,拐弯路过酒肆,马上汉子勒缰停下,他身后人也随之停下,两人一起下了马背,将马系在马槽旁的拴马桩上,朝里头走去。

酒肆是一对爷孙开的,孙女是个正值妙龄的女郎,身姿窈窕,只可惜脸上爬满了疤痕,好似被火灼烧过。见着有客人进来,她立即低垂下头上前招呼。

年轻汉子自进入酒肆后本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时瞧见她的真实样貌,突地骂了一句:“格老子的,真是触霉头,竟遇见个疤脸。”

他身后年长一些的汉子环视一圈屋内,最里面一桌坐着四个精悍的汉子和一个眉目俊美的骑装少年,淡淡一笑道:“乡野女子自然难登大雅之堂。”

女郎低头着不敢说话。

那个俊秀的骑装少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听见这话,当即冷哼一声,就要掷下手里的酒杯发作。

就在此时,门帘外忽地响起一道娇嫩清脆的女声:“阿牛哥哥,这里有家酒肆,我们停下休息一下吧?”

那声音呖呖如莺啼,说不出的动听。

骑装少年手一顿,酒肆里其余的人不约而同皆是一静,都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只雪玉般的柔荑探入,撩开蓝布帘而入。

杏花疏影,般般入画。

所有人就被那漫山遍野的烂漫春色晃了眼,再定睛一望,却是个乌发云鬓的少女,身着梧枝绿团花莲纹襦衫、枣红色束腰长裙。她侧着头,似乎是在跟身后人说话,日光呈金,淡淡辉洒进来,那半面娇艳的容颜缓缓转来,由暗及明,朦朦胧胧的,尽显瑰姿艳逸之态。

屋里霎时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连根头发丝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这一刻,他们忽然很想知道她口中的那位“阿牛哥哥”究竟是何模样。

光听这称呼倒像是个乡野村夫。

“好,真真。”一道清越温厚的男声响起。话音刚落,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紧随其后,进了酒肆,他长身如玉,面容俊秀文雅,眉目清湛,看上去只比那名叫“真真”的少女大上一两岁的模样。

他和那少女并肩而行,走到一处空桌旁坐下,取出倒扣着的茶杯,斟上茶递过去道:“真真,先喝点水。累不累?”

“不累。”少女回道。

“等进了城,我们就去马肆买上两匹马,便能省力许多。”少年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才又侧首含笑问,“真真,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小马驹?”

少女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流露出几分羞窘之态。

这酒肆建在野外,取材有限,茅草为顶,木板为墙,着实简陋得很。但她此刻雪颊生晕,容色摄人,竟令这陋室蓬荜生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身上。但见她羽睫微颤,好似慢慢回味过来,突然睨向了少年,面染薄怒,嗔怪道:“好啊,你是在取笑我!”

少年只笑不语。

酒肆主人的孙女趁此机会离开了那桌,走了过来,问道:“两位客官,可要点些什么?”

烤肉的香气四溢而来,谢含真腹中确是有些饿了,刚想回答,却发觉这酒肆实在安静得有些怪异,里头明明坐着那么多人,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眼波往里一扫,就瞄到一只斟酒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任酒壶里的酒水涓涓流下,浸湿了整张油光水亮的桌面,甚至朝地下淌去,但他兀自不动。

这人莫不成是个傻子?

她又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是个头缠白布,身着青袍的年轻汉子,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对上之际,他登时涨红了一张脸,唇瓣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竟还是个使剑的傻子。

这倒是少见。

谢含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初离雪岭,正是看什么都有趣的时候。

这青袍汉子执着酒壶的右手指腹和虎口处生着一层粗硬的茧子,再加上即使在倒酒之时,他握酒杯的左手手指隐隐呈剑指之势,这必定是练剑之人长年累月下来的习惯。不过他为何在头上缠着白布,他的同行人也是如此。这又是哪地的风俗?

她觉得有趣,抿唇一笑。

这一笑更让那青袍汉子晃然,心神才定就起身走来,在谢含真疑惑的目光中,在她身旁的长凳上自顾自地坐下。

谢含真和张无忌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青袍汉子微微一笑:“姑娘,你想吃些什么我请客。”说着,他便从袖中掏出一袋银两“笃”的一声扔在了桌上。

他们素不相识,他又何必如此殷勤?

谢含真心中谨慎,直接拒绝道:“不必了。”

青袍汉子眉目一凛,紧接着又是一笑,被拒绝也不气馁,继续搭话道:“姑娘如此貌美,一个人上路倒是不安全得很。不止你要去何处,我正好有时间可以送你一程。”

含真对于美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也不知自己到底算不算得上好看。但她长得像妈妈,他夸自己好看,就是夸耀妈妈的美貌。思及此,心中便有了几分高兴。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临行前,妈妈曾叮嘱过她江湖之上鱼龙混杂、人心险恶,万事须多长些心眼,切莫轻易相信他人。

人心能有多险恶?

她尚未见识过。

在她的前十六年里,生活之中就只有妈妈和无忌哥哥。

但妈妈既然这么说了,便一定是真的。是以这段时间内,含真从不轻易显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别人揣摩不出她的心思,又怎么能诓骗得了她?

那青袍汉子见她不说话,只以为她是害羞,试探着就朝她手上摸去。

张无忌焉能看他对含真动手动脚,脸色一变,立刻一把扼住他的手腕拦下。

青袍汉子本就看他不顺眼,甩开他的手,当即斥道:“格老子的,你这小子多管什么闲事!”

含真有些不解这青袍汉子为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微微蹙眉,侧首瞧向张无忌,疑惑地问道:“格老子?阿牛哥哥,格老子是什么意思?”

她自出生起就在雪岭生活,和妈妈相依为命,从未离过谷,也鲜少有外人踏入雪岭,过着隐世而居的生活,对世事都有些懵懵懂懂的。

张无忌俊秀的脸上显露出为难纠结的神色,他当年曾受纪姑姑托付,将不悔妹妹送至坐忘峰,途中曾路过蜀中一带,听出这两人是川蜀口音,也知晓这话的意思的,着实不雅,这骂人的脏话又怎能说与含真妹妹听呢,犹豫一会儿,低声向她解释道:“......老子便是父亲的意思。”

含真闻言脸上蕴藉的笑意顿失,面染寒霜,冷冷道:“你说什么?”

她本就长得极美,笑时轻而易举地就令人魂牵梦萦,生气时,自然也是不遑多让。但那冰冷的语调和锋利如刀的眼光竟令那青袍汉子心中莫名一怵,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极快地瞟了身后众人一眼,再次涨红了脸,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羞恼,心底的一丝旖旎荡然无存。想他堂堂青城派的弟子,却被一个柔弱的少女唬住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不禁怒道:“我说的就是格老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同行年龄稍长一些的汉子再也坐不住了,站立起身。

那青袍汉子是他师父的亲生儿子,自然与普通弟子不一样,自青城山至福建,他这一路以来都捧着他。青袍汉子性子向来傲慢,他不免有受气的时候。

此刻见他在一少女面前落了下风,心里也颇觉好笑。笑过之后还是要上前帮忙。他自恃武力,想这乡野之中绝无他二人的对手,语气不免有些傲慢:“得罪了我余兄弟还不赶紧道歉,不然今日这酒肆的门,呵呵,你们可不怎么好出。”

话里话外尽是威胁之意。

坐在最里头的骑装少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了,顾不得身侧人的阻拦,拍桌而起,怒道:“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在福威镖局的地盘撒野。”

姓余的青袍汉子嗤笑一声:“什么福威镖局?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瞅了一眼骑装少年,又注视着张无忌,指桑骂槐道,“又来了个兔儿爷。”

含真只想找个地方歇上一歇填饱自己的五脏庙,没有想到会生出事端,但既然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来,就没有自己逃避,让别人为自己出头的道理。

尤其这人还提到了她“爹爹”。

她最厌恶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她那素未蒙面的“爹爹”,自她出生起,从未见过他,也没有听妈妈提起过他。等她渐渐长大后,懂事了些,就猜想定是那负心汉辜负了妈妈,才会如此。话本里都是那么写的。此次出来若是让她遇见他,她就......

含真冷哼一声,余光里白光一闪,一柄宝剑横放在那骑装少年的桌上。

“锵”的一声,她抽出那剑。但见一道剑影如秋水生光,破风而过。骤息间,又是“嗤”的一声,剑已回鞘,安稳地横躺在桌上,巍巍如故。

骤变突生,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骑装少年手里的酒壶还没有来得及扔过去,呆愣在了原地,愕然间,他原本以为弱质纤纤的少女转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软言道:“多谢你的剑。”

好似一切无事发生,除了那嗡嗡作响的剑身。

微风穿堂而过,冷汗浸湿后背的衣裳,不自觉地生出一层寒气。

福威镖局的众人朝那两个川人望去,他们头上系着的白布连带着头髻尽数被斩断,歪歪斜斜地落下。

再扭头,那少女已经泰然自若地喝起茶来,自始自终没有离开座位半步。

所有人无不为着一剑而感到神驰目眩,心里砰砰直跳,长久不息。这少女的年纪只有多大?至多不过二八年华,怎会如此之快的剑。江湖之中又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那两个川人失魂落魄般地回过神,就见少女已经放下手中的茶杯,明丽的眸光在他们苍白的脸上轻轻掠过,娇声问道:“怎么?难道是我吓坏你们了?”

他既然是用剑的,那她就以剑相试,却没有想到他们竟如此不堪一击,连她的一剑都抵挡不下。

那年长些的汉子勉强笑了笑,抱拳:“这位女侠,方才多有得罪。”说罢拉着一旁呆立着的余姓汉子便要出门离开。

他们此刻又会好好说话了。原来他们的嘴也不是天生的坏。可他们还没向无忌哥哥道歉,含真这样想着,抽出腰间玉箫横在两人身前,冷声道:“我可让你们出门了吗?”

两人一怔,那年长的汉子心知这少女是记着他方才那一句这酒肆的门不好出的话,他们已先退让了一步,她竟还不肯罢休,青城派独步川蜀,哪受过这门子鸟气,强忍怒气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尊师又是哪一位高手?我青城派弟子好上门拜访,再为方才的失礼之处好好地赔礼道歉。”

青城派虽比不上少林、武当两派武学深厚,但在这武林之中论资排辈,还是说得上话的。纵使和少林寺高僧、武当六侠相遇,他们都是以礼相待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大放厥词。

“青城派好大的威风!”含真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中碧玉箫,慢条斯理道,“想要知道她的名讳,也不看自己配不配!阿牛哥哥,你可曾听说过什么青城派?”

张无忌和她一起长大,自然了解她,配合地“哦”了一声,而后垂下头,状似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又温和宽柔一笑,“确实不曾听说过。”

“我青城派乃名门大派,你们竟......”姓余的汉子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气得嘴唇颤抖,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传来几声极为突兀的大笑声。

不过眨眼间,一条青黑色的人影伴风而入,那男人脚下极快,在桌子穿梭如鱼,出手更是势如雷霆,一把就擎住余姓汉子的肩膀,声音在屋内回响着,“姑娘,你要落青城派弟子的面子,就先跟我比上一比。”

说罢,已带着人如风般急窜而出。速度之快,众人竟连他的样貌都未来得及看清。

开新坑啦!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大家的评论来激励我码字~

这次的女主含真是成长型,男主还没想好,一个一个来吧,嘿嘿~

上文提到的川人头缠白布的原因在《笑傲江湖》里提到是当年诸葛亮逝世,川人为他戴孝。武侯遗爱甚深,是以千年之下,白布仍不去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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