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堡最高的阁楼上,玛利亚俯瞰金色麦浪。那年,是她拦着伯爵杀女婴,也是她把小阿米雅放置在阁楼。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阿米雅,你在哪里?
你要的天使画像我给你找回来了,库尔勒过几天也从马术学校放假,你不是说你很想念他吗?阿米雅,库尔勒也很想你,他在信里说他想和你一起骑马。
"他说他知道,你才是他的妈妈。”
圣母垂泪,几乎在闭眼的下一秒,玛利亚十指相扣,她要看看在自己离开之后阿米雅去了哪里。
树木的影子飞快,当时还有太阳。
她走了,阿米雅在吃乳酪蛋糕,然后管家来了,她把阿米雅叫上马车,马车一路烟尘,不知去向。
剧情很简单,接下来就该料理一些脏东西。
从高处一跃而下,玛利亚握紧拳头,直接掀了伯爵房间的门,披头散发的伊莲娜尖叫一声,随即就被三道金光毫不留情地打晕。
动手的玛丽亚面色冷酷,举手投足之间全无圣母之态。
她像一尊真正的冰雕,掩了天堂的光辉,她更像人间的玛丽亚,也会无限宽容,除了——
"恶魔。″
黄金匕首手起刀落,伯爵慢慢跪下,玛利亚以迅雷之势抓住那张脸,用力扯出附身的恶魔。沦为傀儡的伯爵两眼翻白,吐出几口黑血后昏死过去。
真污秽。
玛利亚招招手,椅子滑过来,她坐着便是压迫如山河,更以一种近乎调笑的语气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玛利亚,长居天堂第七天,封号圣母。″
最后四个字轻缓吐出,但是威力绝杀。恶魔已经想晕,但是恶魔不敢:"圣,圣圣圣圣母大人,圣母大人饶命!饶命啊!″
除了上帝和圣子耶稣,天堂最尊贵的殿下就是炽天使长和圣母玛利亚,虽然玛利亚没有实权,但这不妨碍上帝给了她相当大的自由权。
无条件击杀恶魔,就是其中之一。
"别强颜欢笑,真的是,你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圣光傍身的玛利亚嫌弃的别过头,说道:"行了,给我一个好笑的借口吧。″
"比如说……″
"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庇佑的人?″
玛利亚美眸怒睁,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震碎了,恶魔的头也快磕冒烟,仅一次威慑,恶魔当即就知无不言。
这只是个低级恶魔,她想。
恶魔说:"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弄个恶作剧,听说贵族之间有交换情人的风气,圣母大人,我……″
交换情人。
玛利亚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火光带着惊涛骇浪,轰得她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威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圣母玛利亚的罕见的恨: "很好,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苍白的焰,恶魔面目狰狞,在圣母手中逃无可逃。圣母最是善良,前提是没有把她惹毛。"啊啊啊啊啊——!!″恶魔嚎叫,再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玛利亚将脚下的恶魔彻底抹杀,连轮回的机会都不给。
城堡上空有雷霆,却没有雨。这个时候怎么能下雨,阿米雅,小家伙,你再等等我,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心中不断祈祷,顶着艳阳高照,玛利亚独自跑遍半个王国。在不同的场景下,黑白流金的窄门开了又合,侧身挤过去,法力消耗不说,又身心俱疲,但这些总算没有白费。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一处僻静庄园,墙上的爬山虎密成昆虫天堂,其中几条绿枝延伸到水塘边,阿米雅正拿着一节芦苇和塘里的天鹅玩耍。
欢声笑语染绿了浮萍。
阿米雅托腮,像是问天上的星星有没有梦想,她问水中的天鹅:"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这里生活吗?你有朋友吗?″
天鹅叫了几声,阿米雅高兴地摸摸天鹅的脑袋,她似乎能听懂动物说话,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懂。
她没有长大,她永远不会变老。
阳光下,性子温顺的白天鹅游过浮萍,身后跟着几只小天鹅,他们在划水表演,被洒一身绒絮也不生气,还潜水叼出一只肥硕的红鲤鱼扔上岸。
阿米雅拒绝了这份好意,她表示自己不吃活鱼,刚把鱼重新放回水塘,身后就多了一重影。
"玛利亚殿下,你来啦。″
阿米雅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玛利亚颤抖着抱住她,带着哭腔道: "阿米雅,还好,还好你没事……阿米雅,这次真的吓坏我了。″
在城堡里,伯爵再坏也不会把阿米雅当成礼物交换出去,但是那个恶魔不同,他真的只是在恶作剧,他没撒谎,可他的那点子坏心眼差点毁了阿米雅。
自以为是,不计后果的放肆。即没有地狱之主的实力,还敢学地狱之主的傲慢!玛利亚最烦这种人。
阿米雅眼前是还没关上的窄门:"这是……”
她愣了片刻,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那里。阿米雅轻推抱住他的圣母玛利亚,把人领到庄园一处外表豪华的住所。
推门时,阿米雅已经提醒玛利亚要有心理准备,但当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玛利亚还是惊愕地看向她。
扑面而来的血腥钻进鼻子里,房间四面白墙,只有一张红帐床,一把圆木椅,几条马鞭,和一具盖着白布的男性祼体,肚子上的窟窿还插着一把剪刀。
玛利亚诧异道:"你干的?″
"当然,我不干他,他就要干我。″阿米雅颔首,灿金色的眼眸平静幽暗。
其实玛利亚已经来晩了,在阿米雅被送出去的那一刻没有人出声,在阿米雅即将被人□□的时候也没有人听见她的求救。
那么,既然世界遗忘她的声音,她又为什么要以德报怨,以谦卑容忍的姿态接受命运。
"我发现我其实挺分裂的。″
阿米雅掀开祼男身上的白布,无悲无喜地说道:"伯爵上了我这么多次,我一次又一次忍了下来,可是另一个贵族想要染指我,我只觉得他该被做成木乃伊标本。″
"我是不是生病了?”
"又或许,我真的被伯爵驯服了。伯爵曾说要把我带进棺材里,不仅是身体,还有心……我以前觉得可笑,可是现在,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坐在床边,阿米雅抓紧掌心下的床单,她明明在发抖,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伯爵把她抱在怀里的画面:
布满老茧的大手,在夜晚,在她睡着时,伯爵轻拍她的后背,唱着小时候的歌谣哄她入睡。
阿米雅其实没睡着,她能感觉到有人把月光放进来,把鲜艳的玫瑰放在枕边,对方会在自己床边凝望很久很久。
长夜漫漫,星星失眠,伯爵也失眠,在每个愿望最开始的地方,在无渡船上漂泊,直到黎明微醺。
"他其实没那么糟糕,对吗?″
阿米雅在问谁,她在问圣母玛利亚,也在问自己。
她有伯爵的孩子,伯爵这次也只是一时糊涂,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理由,不是原谅伯爵,是让她自己活着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不是说谎言有时候可以是善意的吗?
玛利亚听不下去了,她大喝道:"不!阿米雅,你这是在自我驯化!″
她的脾气向来是三界一等一的好,但是今天真把他气的脚趾头疼。礼貌这种东西,在原则性问题面前,都统统见路西法去吧!
圣母打定主意,粗暴打断了阿米雅荒唐的思绪,以耐心和痛心对迷罔者说道:"伯爵是善于伪装的变态,他吻你的时候收敛了吸血鬼的尖牙,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伤害你的本质。”
"你太小的时候就被关在城堡里,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性善良使你只记得别人赠予你的彩虹,却忘了伯爵一开始是想杀死你。″
"阿米雅,我向你保证,做人一定要善良,但是不能无底线善良,有时候善良过头也是一种施暴。″玛利亚抚胸,以悲悯和悲愤对她说道: "以善给人带来痛苦,以善为己谋求私利,何以为善,何以为美?″
圣母的声音
圣母的灵
跨越十三声心跳……
阿米雅恍若水流,她心想: 这多是一个奇迹!向来以宽容仁爱著称的圣母玛利亚居然劝她别太善良,这不比伯爵有一天说要放她自由更加天方夜谭?
阿米雅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您是圣母。″
"谢谢夸奖,这都是上帝的教诲。″
玛利亚俯身吻她,转身再看地上那团肥肉男的情况。
虽然血流的很吓人,但这明显是皮外伤。如果要致人于死地,捅脖子或者捅心脏都是好选择。
"能救活吗?″阿米雅犹豫道。
玛利亚点头,拔去剪刀,纤白的银光催动血液增长,缓慢流淌,豁开的血窟窿以春笋发芽的趋势长出新肉,桃花色的血芽,肥厚的脂肪咕嘟冒泡,像圆鼓鼓的春蚕蠕动。那胖蚕说:"哎呀呀呀……舒坦……″
男人四肢抽搐一阵,表情尤为享受,睁大眼睛也只见眼前白花花,觉得没甚意思,又侧身打起呼噜。
"咳咳,他该减肥了。″圣母玛利亚友好的建议道。
"我看就不必了,″阿米雅厌恶地说,"满嘴肥油,肚子里也是一坨坨肥肉,他抓我时自己摔倒了,我才给了他一剪刀。但是我保证,你要是想让他减肥,还不如直接削了他的肉。″
三言两语间,这场闹剧来到尾声。
庄园安静,玛利亚牵起阿米雅的手,对身后定格的一草一木命令道:"遗忘。″
草木俯首。
阿米雅浑然不知,玛利亚悄悄把一朵雏菊点在她耳垂后面,白花瓣,黄花蕊,如果下次阿米雅遇到危险,这个印记可以保护她。
玛利亚将美好幸福送给阿米雅,她以为这样可以保护对方,却看不见花瓣在凋落,消失。地狱牵制天堂的力量,黑与白的对抗抹杀一切诅咒和赐福。马车缓缓停在山下,阿米雅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只觉得是今天太累了。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城堡里的伯爵,在窗户破碎良久后,月光顺着花园苹果树伸手的方向探去,伯爵一脸茫然地欣赏夜景。
完全清醒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咬了一口,心口也疼得发麻。"呃,怎么回事啊?″伯爵只记得和威廉公爵打完高尔夫后,要去参加一场宴会,让管家把阿米雅叫上马车,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伊莲娜这时也醒过来,女人衣衫不整躺在沙发上,她在想这是哪,屁股好疼,还有,这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
伊莲娜胡乱裹上衣服,推开城堡的守卫,一路向山下奔跑。她的脑子很乱,上一秒还有沙滩美酒,可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
"该死,我这是喝了多少酒!″懊恼的女人慌乱跑进夜色,但她看不清方向,只能在麦穗正好的田野间凑合一夜。
阁楼上,圣母玛利亚把玩着一颗玛瑙石,漂亮的殷红,像玛利亚喜欢的天堂玫瑰,红如朝霞,珍贵无比,只可惜留不长久。
仔细想来,都是一样的。记忆这种东西,该留的时候不能忘,该去的时候不能留。
玛利亚放手,所有记忆从高空坠落,呯呯,像心跳声,落地的红玛瑙也碎成花瓣。
"火。”
火来了,白色花瓣烧的乌黑。
"水。″
水来了,红色草皮泼得乌黑。
控制水火的法术在天堂是小儿科,玛利亚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只是对于她身边的阿米雅来说,这些都是奢望。
阿米雅低头望向窗外,问道:"天堂的人,都可以学这许多法术吗?″
"是的,″玛利亚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天堂开放图书馆,也不限制新生天使的学习种类。″
阿米雅又问了许多关于天堂的事情,其中最令他感兴趣的就是天使泉和天使学院。
圣母玛利亚科普道:"天使泉在第一天,它的作用就是转生天使,偶尔还会接纳凡间高尚的灵魂成为天使。不过在这过程中灵魂会被净化,人间的过往一笔勾销。″
阿米雅道:"彻底斩断过去,听上去很不错。还有天使学院,应该就是幼年天使上学的地方吧。″
"不错,天使学院和人间的学校类似,″玛利亚说,"不过它不是单独的一所校园,而是从第一天到第六天层层筛选考试,每一天都有对应的`天使学院′,越往上占地面积越广,难度也越大,要学习的种类——例如魔法系,例如药剂系,疗愈系,兵工系,天堂历史系,地狱历史系,包括一些冷门的细末分支——像是神语系,生命系,人类编年史,精灵语系……这些有的是太复杂,有的是实用性基本为零,往年也很难招满天使学生,最后都是天使长们想办法把人数凑齐。″
话说到一半,玛利亚左侧肩膀明显沉重,还有轻微的打鼾声,她即噤声,又无可奈何地想: "你也是真累了,这样都能睡着?″
要知道,这可是站着睡觉。
"别,别动……″
阿米雅眉头紧锁,她的鼾声一直很轻,对睡觉的地方要求也不高,就像现在这样,只要玛利亚不动,她可以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