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扬州码头,人来人往。剑帖既出,武林盛事天下皆知,不少英雄豪杰相会于此,只为一睹名剑之姿。
“劳驾——”
“往名剑大会的接渡使可是这边?”
刃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杵在这里倒不是当路标,也并非为了参赛而来,只是那藏剑的友人说是要亲自来接他这位“特约嘉宾”,却有事耽搁,晾了他一个钟头。
“好,谢谢。”问路的青年冲他道谢,转头跟身边人说了句什么,两人便从他跟前飘了过去。风中隐约带着些凛冽的香味,有点像冰冷的海水。刃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一男一女,白衣出尘,是蓬莱的弟子。
虽然近来形势变动,中原和东海武林相通,但没想到他们也会远渡重洋来参加这赛事啊。不知凌海决武学与北傲诀的刀法相比如何……刃很快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打算等景元来了好好敲他一顿。
夕阳西沉,赴约之人总算姗姗来迟。景元一本正经扯出无数理由,遭到刃无情戳破,只得苦哈哈地带着人先行安顿,然后去夜市破财消灾——路边的小贩好奇偷看,只见两人嘴上夹枪带棒,互相不依不饶,可面上都是一副放松模样,想来这只是友人间另类的相处模式罢了。
“赛事开幕还有几日,百冶大人可先在周遭转转,在下诸事缠身,恕不能奉陪了。”景元拈起一盅酒,跟刃碰了一杯。
刃虽然表面不忿,却也心知对方所说的是实话。他本就喜静,也乐得清闲,对这安排并无二话。
酒过三巡,景元起身结账,却在此时被门中弟子找了上来,似有要事相告。刃会意告辞,独自一人往回走。
没成想,这一走也让他遇着个“熟人”。
“趁醉装疯,欺辱良家,也算英雄好汉?”
小巷里,青年的声音有点耳熟,刃微微一顿,停住了脚步。
“师兄,这……”
“不必紧张,此人交由我处理。”
“嘭”的一声,似是伞面张开,紧接着是足尖点地,有人腾空而起。短兵相接,劲风呼啸,刃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潮声。不过数个回合,争斗平息,他走近看了一眼,正见一人撑伞飘落,回眸斜睨自己的方向。
“阁下再不现身,我还当是此人同伙……嗯?”青年眨眨眼,似乎才看清他的模样,“是你?先前谢谢侠士指路了。”
“小事,不足挂齿。”刃上前几步,视线掠过较远处一站一躺的两人,又回到了跟前青年的身上,“藏剑的地盘还有这种事,叫远道而来的客人见笑了。”
青年看了看身旁稍显无措的少女,将她护至身后:“谈不上,我只是护送师妹前来参赛,自己并未报名。”
“哦?”刃有些意外,“阁下身手不凡,若无缘得见,着实可惜。”
青年摇摇头:“我无意挑起争端。”
一旁的少女抿了抿嘴,终究不发一言。
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青年说:“此言差矣。明月当空,本就该万众瞩目,哪有自甘让乌云遮蔽的道理。”赶在青年皱眉反驳之前,他又不紧不慢地道,“一点愚见,若有得罪,鄙人先赔个不是。”
他言辞得体挑不出错处,虽然总觉得语气有些奇怪,但青年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客气道:“哪里,侠士言重了,在下应多谢抬爱才是。”
“哦,有一点须得纠正一下。”
刃语调轻飘,声音低哑,在夜色之中却像是个小勾子,听得人耳朵发痒:“我名为‘刃’,并非侠客,一介刀匠而已。”
刀匠?青年这才注意到,对方身着的衣物修身紧致,竟有几分斯文儒雅的感觉,看上去的确不太适合大幅度的打斗,虽然身材高大,但或许并不擅长武艺。
好吧,本来因为他方才袖手旁观还有些不高兴来着,现在发现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青年摸摸鼻子,为自己小小的冒犯感到羞赧,连带着声音也软化许多:“我叫丹恒,从东海蓬莱而来。武斗大会免不了动兵戈,日后或许要先生多多关照了。”
02
“师兄,那位百冶先生好生厉害,你看我这伞,这光华!雪积云涌!这伞骨,寒芒四射!还有这佩剑……”
“等等。”丹恒收住了少女的话头,“哪来的佩剑?”
“百冶先生给添的呀,他说这伞内空间足以蕴藏乾坤,不如改造一番,主打一个暗藏玄机,出其不意……”见丹恒一脸困惑,少女这才想起他这两天闷在住处,想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提醒道,“就是我们那天遇到的那位刀匠,他可厉害啦,是霸刀山庄锻刀厅的翘楚,尊号‘百冶’,此次是特别受邀来的贵客。若不是听旁人闲聊我都不知道,这人还怪低调的嘞。”
“月宴。”丹恒扶额,再次插言道,“武器怎么能随便经他人的手?刀剑无眼,若是到时场上出了什么岔子,如何能说得清?还有,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怎么叫‘随便’?我可是一直在旁盯着的!”面对师兄连珠炮似的三连问,月宴瘪了瘪嘴,却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我已操练过一番,这武器可比之前还要顺手哩。不过,我跟百冶先生也没有很熟吧?这,这不是他助人为乐吗?”
那你怎么一直在说他好话,生怕我记不住似的……丹恒心中叹气,语气却强硬起来:“无功不受禄,还是退回吧。”
“这怎么退?”月宴瞪大了眼睛,连忙抱紧了怀中寒玉伞,“我就这一把伞,没了它难道用你的吗?不行,你的太重了,我飞都飞不起来!”
丹恒:“……”
“反正就是认识个朋友嘛,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的对不对?”月宴觑着他脸色,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对了师兄,我一会还约了新朋友对练,快赶不及了就先走了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拜拜!”
这又是哪个新朋友啊!!丹恒徒劳地伸出手,却只看见一抹倩影转瞬即逝。
……别的不说,他这师妹一手逸尘步虚登峰造极,在外面绝对没有吃亏的份。
罢了,那伞的改造不算太复杂,应当也没有太麻烦人家,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有没有好好道谢……“百冶”的名号他也略有耳闻,只不过没有将它与那天见到的刀匠联系在一起。毕竟,传闻中的天才匠人狷狂不羁,和那天所见之人相去甚远。
他略做回忆,却发现夜色使然,刀匠的面容已有些模糊不清,可那把低沉沙哑的嗓音却好像一层磨砂纸,轻轻剐蹭着他的耳膜。
……算了,左右师妹也这么大了用不着他事事操心,闲来无事,不如去登门拜访一番。
这么想着,丹恒打听到了那位“百冶先生”的住处,临行前从随身的行李中挑了一样带上。待到他踏足那处偏僻的小院,他心中对于这位刀匠的低调又有了新的一层认知。
毫无人气,简直像没人住一样。
“稀客,蓬莱仙君临门是有何要事相托?”
那道让他心里发痒的嗓音再度响起,丹恒一哆嗦,略有些僵硬地转身,却发现那一袭黑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的……
树上。
丹恒:“……您在干什么?还有,请不要那样叫我。”
刃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利落地从树上蹦下来,手掌一摊,一把乌漆嘛黑的小果子就被递到了丹恒跟前。
“尝尝?”
这玩意卖相实在清奇,丹恒在蓬莱岛上从未见过,心中有些狐疑,但是此情此景不好拒绝,他只卡壳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鲜嫩多汁,清香酸甜,从味道而言,是合格的。
“谢谢……”
他抬眸,却发现刃像是看见什么新物种似的,用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他。
不,这更像是什么阴谋得逞的表情。
丹恒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刃却又递过来一张手帕:“擦一擦。”
这回丹恒警惕了,没动。
刃没忍住又笑起来,在丹恒莫名其妙的视线下,重复了一遍:“擦嘴。”他指尖在自己下巴上点了点,“黑的。”
丹恒:“…………哦。”
他是故意的!!!
经过这一番插曲,刃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灰飞烟灭,什么斯文儒雅,什么低调老实,分明就坏得很!刃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却也不稀得解释,仍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说:“进去坐坐?”
行吧……登门便是客,也不好太不领情,让中原人看了笑话……
丹恒随刃回厅堂落座,目光四下一扫,只见这里除了主人家陈设的家具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刃自己的东西。茶水是当然没有的,丹恒一转眼,看见刃拎出了一只酒壶。
……虽然不太懂中原的规矩,但是感觉有哪里不合适吧?
丹恒目光一凝,干巴巴地说:“我不喝酒。”
“为何?”刃又拿出两个酒杯,动作分毫不受他影响。
“喝酒误事,我已戒了。”丹恒不愿多说,转而道,“百冶先生盛名在外却不端腔拿调,如此心性真叫人佩服。”
言下之意是,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
“你知道了?”刃却浑不在意,反而笑道,“什么‘盛名’,是恶名吧。金石脑袋,太行恶煞,黑风剑魔……还有什么?”
还说你恃才傲物,目中无人,阴晴不定,不知好歹……丹恒目光游移,把这些词咽进了肚子里。
“无所谓。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倒是你。”刃顿了顿,语调又带上了那种挠人的调笑意味,“你不也没有展露自己真正的面貌吗,持明龙尊,饮月君?”
“啪”。葱白的手指拍在桌面上,青年平静地抬起眼眸,淡淡地开口:“不要那样叫我,刃。”
“好,丹恒。”刃从善如流地改口,见他神色稍缓,又补充道,“不必责怪月宴姑娘,是我执意打探,话赶话罢了。”
“……”听了这话,丹恒诡异地沉默片刻,“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蓬莱仙骨,自是引人遐想。”刃随口说完,却见眼前的青年神情更加古怪了,他暗自思索,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种奇怪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丹恒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从荷包之中取出一个小盒。
“东海鲛珠,品质欠佳,贵在稀罕。此行匆忙,身无长物,此物赠与先生,聊表谢意。”
“这么客气?”刃伸手接过,却看也没看,“那我也当有回礼才是。”
“不必。”丹恒话锋一转,“月宴未经人事,若是无意冒犯,我替她赔个不是。她年纪尚轻,还请先生……不要挂怀。”
这都哪跟哪?刃一头雾水,直到丹恒拱手告辞,步履匆匆似是要去兴师问罪,他才回过味来。
这小子,都想哪去了……
罢了,就让他误会去吧,反正很快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