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梦 ·四
调查自然是越早行动越好。只是邱非周一下午还有堂必修课要上，老宅又有些距离，原本到老宅就得地铁坐到尾还需下车转公交绕上一大圈，然而目前全市公交暂停，两个人下了地铁恐怕还得走着过去。即使他跟郭少能在那边熬上一晚，这一趟无论收获如何，他们最迟周一上午也要动身回了。根据高英杰提供的地址，老宅位于R市一处规划改造区，前些年市里曾考虑过对这个片区动过拆迁重建的念头，但在高英杰离开后，邱非查起老宅相关资料时才发现，这期工程当年就由于一些意外因素而被迫中断，几年下来再没有什么动静。
至于这个“意外”的说法倒是众说纷纭了。有说是贪污款项，也有说是政府临时批了另外的工程，当然网络上最津津乐道的说法倒是与这些常见理由无关，吸引网民长时间嚼舌根的话题总是更为离奇——他们认为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施工现场闹鬼、不干净。
什么车子到附近无故抛锚啦，夜里在废弃多年的老宅里看见人影啦，再不就是搬出自己朋友的朋友，说是施工现场的工人喝醉酒醒来被倒挂在老宅门口啦。评论说得头头是道，仿佛鬼怪作祟和之后工程队找大师做法都是他们亲眼看见的一样，但真要拿出证据却都闭口不谈了。只是那时候邱非还在老家准备高考，对R市过去的这些市政管理并没有太多了解，如今只靠网上搜集资料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愈发愁眉不展。
郭少嘴上说着要帮邱非的忙，但他一个失忆患者不帮倒忙已经很不错了，甚至提出晚饭由他来做都被邱非一票否决按了回去，说这胆子得多大才能敢放失忆的人进厨房。郭少想要反驳却又哑口无言，确实换他做也只能做泡面，电热水壶按下开关等水开倒进去完事儿，至于其他食物，他看进眼里脑中浮现的记忆都朦朦胧胧的。吃过吗？应该吃过吧。但他指着土豆喊萝卜还是给邱非吓出一个激灵，更坚定了邱非绝不能让郭少进厨房的决心。
“我还是很好奇，你能记得住的‘常识’究竟是包含哪些？”两人晚饭简单对付了一顿，餐桌上，邱非没忍住问出口，“还是说我们得提前对一遍，以免到时候我让你给我递把刀结果你递我根绳子？”他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询问，担心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会像一些照顾失忆患者十大建议的推文中说的那样，会刺激到失忆的人，但他实在不善此道，这话听在郭少耳朵里转了一圈就变成：捉鬼要动刀子，你不要拖我后腿。
郭少立刻拍着胸脯表忠心：“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把你后背交给我吧！”语气激昂，一听就知道又是从什么中二动漫里学到的台词。
邱非：……
他再次确认，自己真的很难同郭少这样的人相处。两人脑电波对不上，对方也不在乎，反正总能沿着自己确认的方向用简单的思路闷头往前走，心是好心，人是好人，但真要合作苦的还是搭档。邱非不怕苦，可这能送走的麻烦谁也不想一直留手里。他现在只希望答应他会提前回R市的那位真的可以准时到，早解决郭少的失忆问题早送走，总不能一直把郭少扔他家里。这叫什么事？天降助手不如天降个靠谱一点的，至少能在这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他放心留出时间把期末论文写完。
期末论文。
邱非想想就头大。
原本的计划被突如其来接踵而至的事情彻底打乱。来R市之前邱非还未成年，再加上升学问题摆在那，所里的前辈们都自愿排班分担了一些压力让他好好学习去了，谁曾想上了大学来到R市，这帮人连忙都撒丫子能跑多远跑多远，仿佛是认可了邱非能处理好学校和事务所两头的平衡，放心把事情都撇给了他一个人。只是R市本就是异能体最为活跃的城市，委托三天两头找上门，邱非也不得不学着跑跑外勤。
但他毕竟除了眼中世界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其他异界师与生俱来的一些能力他一概没有，即便是从师父和事务所前辈那里收到的一些灵器礼物，他也只能发挥他们最简单的效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真的需要硬着头皮找前辈们聊聊要不要给事务所再找一个常驻人手了。他不太想这样做，由他开口就好像是自己服输了一样，承认自己没有能力撑起这间事务所了。他不希望师父的认可只是基于这些年的关心和照顾。
晚饭后，邱非又回到了电脑前继续在资料库中遨游。这些年来事务所每一项经手的委托都在他这里有着备份记录，在眼下这种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他这个可以说只比普通人稍好一些的纯外行只能多从过往记录中总结现场踩点时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郭少是其中的X因素。他还无法确定郭少的真实身份，决定带郭少一同前去除了不敢把失忆的人独自扔在家中外，也有着想赌一把的私心在。
若老宅真有问题，说不定就会刺激郭少的记忆复苏呢？
当事人不知道邱非心中的弯弯绕绕，帮忙收拾好餐桌后，郭少冲了两杯速溶飞快地坐回邱非身旁继续陪着查资料。白天时他闻着这个咖啡就觉得香气扑鼻，一边搅拌一边忍不住多闻了好多下，感觉五脏六腑都通畅了，咖啡香醇的气息顺着鼻尖暖洋洋地绕过全身。只是这咖啡袋子上也没有牌子，深咖色的塑料细长包装袋上只印着一个倾斜的咖啡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像是什么三无山寨产品。
郭少饭桌上跟邱非提了一嘴，说这咖啡闻着好香。邱非也大方，直说是他师父之前带回来的特产，还剩许多包，堆着也占地方，如果想喝自己冲就行了。
只是邱非也疑惑着反问道：“也就还好吧？我还觉得这咖啡冲出来没味道。”
“哪有！明明香得很。”郭少说着又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我甚至觉得现在屋子里还有咖啡的香气呢。”
听完这话，邱非狐疑地跟着深吸一口气——除了面前餐桌上的几盘菜，他一丝一毫咖啡的香气也没闻到。
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郭少喜欢这咖啡，邱非乐得往出送。他师父上一次回事务所还是他刚搬来R市那会儿，为贺他升学加搬迁，他师父从乾坤袋中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二十来包——还是大包——的咖啡，说是南边哪个异能体部落产的玩意儿他师父自己都忘了，似乎是去跟他们做生意附带的赠品。这咖啡，邱非喝着跟外面卖的那些速溶没什么两样，甚至口感还要更差些，倒是不明白为何郭少会如此吹捧。
他在这翻资料，余光便见郭少在他旁边捧着杯子吸溜吸溜小口抿着咖啡，像是生怕自己一口气喝完丧失了快乐，抿一小口就转头凑过来看邱非本子上记的要点，毛茸茸的脑袋凑得很近。这不是什么机密文件，邱非见他好奇也随他去了。但郭少的动作频次实在过高，棕黄色的发尖碰触到邱非耳廓，轻轻颤动两下又缩了回去，没过多久又探了回来，来来回回，惹得邱非耳朵发痒。
自从知道这次能跟着邱非一起出门后，郭少一直兴奋得不行。这还是他苏醒过后第一次能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即使这次出行的本质是工作也挡不住他的心潮澎湃，一时半会儿难以控制。但他不想打扰到邱非工作，安分当旁观者或是甩手掌柜不是他的性格，试图参与进调查中又怕邱非嫌他碍事，试探着接近又立刻远离，殊不知他这些小动作都被邱非看在了眼中。
邱非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态，将其归为对失忆患者的人道救助又不全对，明明打定主意要将郭少能多快就多快送走，但却依旧忍不住回应郭少的示好。就好像真的是捡回家一只过于好动的活泼小狗，小狗希望得到人类的理睬，却用自己最简单的想法揣测人类复杂的心思。人类有自己的苦恼，人类很忙的，但人类怎么会拒绝小狗？
邱非转过头去，对上郭少亮晶晶的双眼，轻叹口气，说：“上楼吧。先去给你找身明天出门的衣服，然后你回屋早点睡。”
“你呢？”郭少问。
“……我也回去睡。明天我们早些出发。”他没说实话——郭少在他旁边，他根本无法专注。
委托来得突然，邱非更没空带郭少出门买衣服。郭少一直穿着邱非的一套旧睡衣，两人身形差不太多，郭少只比邱非稍矮一些，穿邱非的衣服不算太夸张。他穿来的那套夏季装备正挂在主卧阳台晾衣杆上飘扬，郭少看着自己之前穿在身上的那套短袖再看看窗外的积雪，自己也觉得离谱，正合计着自己之前究竟咋想的呢，一转头就被邱非拿来的衣服塞了个满怀。
最上层的羽绒外套颜色有些旧了，帽子连接处甚至有绒毛露出了点儿头，下面的牛仔裤也因机洗多次又叠放许久，腿弯处有些发白，最下层的暗红色套头毛衣起了些球，明显都是穿过很久的衣服，扑面而来一股衣柜中樟脑球的味道，混杂着每个人衣柜中专属于本人独特的气息。
“我搬来没多久，衣服大部分都放在老家那边，就这几件洗过还没穿的过冬的衣物了，将就一下？”邱非有些难为情地解释着，较上一次带郭少进自己卧室相比，邱非这一次更加尴尬。他衣服本就不多，又不好意思拿自己最近穿过的衣服借给别人，最后只剩下这几件。
但郭少又怎么会在乎这个。他盯着手上的一团，下意识嗅了嗅，眼睛“嗖”的一下发亮：“谢谢你借我你的衣服！我喜欢你的味道！”
“什、你……”邱非耳尖腾地发红，他这个年纪的男大学生，任谁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直球撩拨都会条件反射般血涌上头，但这份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上郭少黑黝黝的、又毫无**含义的双眼，剧烈跳动的心脏瞬间又平复了下去，“算了。这话不要随便乱说……快回去吧，晚安。”
郭少被他捏着肩膀推出门外，满头雾水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被重重合上的门板，不清楚自己方才说出的话在“普通人”耳中听上去有多像性骚扰，只能愣着神，喃喃低语一句晚安说给门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