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催债人的事简直轻而易举。
都不用伊耿做些什么，那几个家伙在见到他一身用金线绣着的三头喷火龙家徽的黑红华服时，又将目光转到了伊耿那头银色的长发。
再结合今天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一头金龙飞上了参天塔顶”的头条新闻，催债人的脸色简直变得比海港的天气还快，立刻从阴沉切换到了谄媚。
哪个旧镇人会不知道，参天塔上的小姐嫁给了国王，又生下了王子的事呢？
催债人答应了，但他们也为难表示，他们最多只能向老板传达王子殿下的意思，具体是否答应，这还得看老板的意思。
“实在是太感谢两位了。”
伊耿双手交握于胸前，闭眸垂眼，俨然一副虔诚七神信徒的的样子：“本金的部分，我会监督他们在三年之内还上，至于利息的部分，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替他们抹去了吧。”
“请向二位的雇主转达我的问候，愿七神保佑你们。”
催债人对视一眼，没想到王子竟然这么郑重其事，还这么有温和礼貌，倒让他们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要在贫民窟里讨生活，自小就与偷窃与打架为伍，最为七神不喜，就连圣堂也不会欢迎他们这种阴沟里的老鼠。
而伊耿王子作为有龙的王子，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不仅没有一点鄙夷的态度，还让手下给他们倒了冰凉的井水，说日头这么晒，让他们到树荫下来说话。
这软绵绵的几句话，就把催债人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给浇灭了。
该死，这小王子是不是会什么魅惑人心的法术？！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对方三言两语给打的溃不成军，好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人家都这么以礼相待了，再说粗话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最后只能满口答应地走了。
待催债人走后，亚当这才忍不住打听：“您什么时候变成信徒了？”
“一直都是。”伊耿继续一脸虔诚。
亚当：“？”
伊耿睁开了一只眼，朝他眨了一下：“相信我，如果你出生在王室，又有一个虔诚七神信徒的老妈，你也会被迫信仰七神教的......”
“反正每次去圣堂，我就假装一脸圣洁的样子跟着他们念经，但其实要么眼神乱瞟，看我爹我姐在干嘛，和地上的老鼠打架，要么就是在经文里故意插入晚餐菜名，带着我妈一起念错。”
伊耿严肃地说：“总之，最后的结局一般都是妈见打。”
亚当被他这话逗得捧腹大笑，就在这时，刚刚拿了麦种走的山姆又匆匆地跑了回来，看起来好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一样。
他激动地对伊耿喊道：“大人！大人！”
伊耿转头看过去，就看到山姆捧着一罐东西，跑到了他们身边。
“您、您这是在哪里买到的麦种？”
山姆一说到农业相关的话题，也没有刚才的拘谨了，他好像完全忘了面前的伊耿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只是单纯地述说着自己的惊喜：“这么好的麦种，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这么大，这么饱满的种子.......”山姆高兴到声音都开始变形，“要是能留种.......”
然而伊耿却轻轻扑灭了他的幻想：“留不了哦。”
“什么？”
“为什么？”
山姆和亚当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一个是诧异，一个是纯好奇。
“嘛，原因很多，但我现在就算解释给你听，你也不能理解。”
他倒是想解释，但总不能说这是他在系统每日商店里买的吧？
而且这里面的生物问题可复杂的很，他光记得一个性状分离和Aa，具体的计算早就还给老师了，更别说山姆从小就酷爱种地，小时候家里还有两个钱的时候都读不进书，更别说现在了。
唉，要是能找到研究此道的专业人士就好了。
伊耿挠挠头：“总之，你非要留种试试也行，只是等后面你就知道了，再种下去的种子会变得很差，跟现在的完全不一样哦。”
山姆一下子就失望了下去：“好吧。谢谢您的解答，我继续回去工作了。”
“好的，去吧。”
伊耿点点头，可等山姆走了以后，亚当四下看了一眼，眼见左右没人，他忍不住问道：“您就告诉我吧。”
“咱们那小屋里谁不知道，多一块面包都没有，老鼠都不来光顾的地方，更别说小麦了。您是哪里买来的麦种，竟连我也不知道？”
亚当好奇地问。
伊耿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顿时有了骗人的主意：“你真想知道？”
“嗯嗯。”
“你过来，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见亚当真的老老实实凑过来了，伊耿顿时乐不可支。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乐子人，他当然不会提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而是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虔诚的七神信徒......好吧，或许我跟虔诚二字根本不搭边，但有一天，当我在圣堂和母亲做礼拜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偷偷地想，七神的传说，恐怕都是教会编出来骗人的。”
这一句话可把亚当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虽然算不上信徒，但好歹也是维斯特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不真的信教，但因为他骑士身份的缘故，绝对相信有神。
就光凭伊耿那句话，足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但伊耿并没有因此被打断，继续毫无阻塞地讲了下去。
“我就在心里说，要是七神存在的话，为什么从来没在人们眼前显过灵呢？”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他压低了声音，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好像真的在扮演一位神祇：“祂说：孩子，你想让我怎么显灵？”
说罢，伊耿又回到了自己的声线。
“你知道的，我应该害怕的，但实际上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些好奇。我倾听着神明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像是清风吹拂脸颊，又像是气流穿过嘶哑的风琴管。”
“总之，我听到了七个交织在一起的不同的声音——就像是天父、圣母、战士、少女、铁匠、老妪和陌客，七神所拥有的七个不同形态，一齐在我耳边低语。”
看着亚当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伊耿就知道他信了。
他忍住想笑的冲动，继续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
“于是我就说，主教告诉我，七神是你的七个面，但我知道你拥有的形态远不止这些。既然你是七神，那就向我证明你的能力吧。”
伊耿清了清嗓子，故作天真语气：“亲爱的老妪，我知道智慧是您的代名词，可我实在愚笨，又因为国王和王后的命令，不得不跟随学士学习。但您知道大学士年事已高，上起课来实在无趣，请问您，有没有什么让我解脱片刻的好办法呢？”
“老妪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她用沙哑的嗓音回答我——”
“我知晓了。孩子。你先回去吧。”
“那天，我跟随母亲从君临城外回到了红堡。下午原本是我的上课时间，可宫女却小跑着来告诉我，今天大学士生病了，不能来给我上课，所以这几天就暂且休息，让我好好放几天的假。”
听到这里，亚当震惊地脸色大变：“也就是说，不上课的愿望，其实是用大学士生病的代价换来的？”
伊耿点点头，凝重道：“没错。”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向七神许过任何愿望。”
“因为我知道，神明所赠予凡人的东西，很可能会用你绝对不想知道的代价来支付。”
亚当显然被吓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伊耿甚至能听到他脑内CPU快速烧干的声音。
伊耿叹了口气，深沉道：“直到今天早上，我再一次听到了圣母的声音。”
“她告诉我，她在屋里放了一袋麦种，要我过去领取，分发给我土地上饥肠辘辘的农民，否则就会发生不好的灾祸。”
说到这里，他其实也快编不下去了......草。
这故事往后面越来越神棍，他也不知道怎么圆系统的逻辑，就打算随便说说，可没想到亚当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这绝对是极为僭越的行为，身为王庭侍卫的亚当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看起来快要哭了，好像完全不忍听到后面的故事了。
“殿下，您到底许的什么愿啊，代表母爱与繁育的圣母，所以对应的是麦种吗？”
“那这一次的代价又是什么？”
亚当问。
“诶？”
伊耿没想到他情感这么充沛，居然会信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信的故事！
但出于欺骗了好孩子的愧疚，他一时讪讪，道德占据了上风，这才忍不住从中打断：“.......不是，你还真信啊？”
亚当感动的泪水都还没收回去：“什么？”
“我就随口编着玩玩儿的，只是没想到你真信了，哎哟。”伊耿汗流浃背了：“唉，亚当，唉，我真怕你以后年纪大了被人骗去买保健品。”
亚当：“......”
虽然不知道保健品是什么，但他潜意识能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可恶，又被骗了！
“以后不要再拿这种话来胡说了。”
亚当气也不是，无奈也不是，他虽然年长伊耿几岁，但小王子显然比他聪明许多，论身份，他也没资格教训对方，但他还是要说：“记住，不要拿这种话题来编故事了，这毕竟涉及到神明。”
伊耿从栏杆上跳下来，随手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那又怎样？反正这世界的神多的很，七神、旧神、淹神，还有南边的无面神、光之王、马神、黑山羊.......谁都说自己的神是唯一真神。”
“可你见过哪个神做过一件好事了？”
“就算七神真的因为这种事怪罪于我，我也只能说，祂没事吧。”
有事不显灵，没事瞎喳喳，抢信徒的时候就出来闹冰与火之歌，真要他们做点好事了又装死，这要是放他们那边，龙王半年不下雨都别想保住小庙，还想要信仰？
早给祂骨灰都一把扬咯。
阳光从屋檐下照了进来，将银发小王子的身形照地透亮。
“走啦，过会儿我在铁匠和木匠那里定的好东西就要到了，趁送货的小伙子们还没来，我们先去看看厨房那边要做什么菜。”
他回过头，苍蓝色的眸子里仍是亚当熟悉的狡黠。
·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昨天还围坐在议事厅，跟着海塔尔族人一起痛斥公主、吹捧伊耿王子的中年男人此刻气得要命，他褐色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到现在连桌上的葡萄酒也没动一口，光顾着对海塔尔伯爵横向输出了。
中年男人是海塔尔伯爵的一个堂弟，虽然只有一个骑士头衔，在旧镇的城外也有一小块领地，但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本家的参天塔工作。
因着年少的时候和伯爵一起上课，因此他和伯爵还是很有交情的。
“王后平日里在君临都是怎么教导王子的？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她带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格，由着自己的性格胡来。”
中年男人气愤道：“就因为不想自己下楼，竟然做出了让魔龙去扑参天塔的行为？要是塔倒了，那整座高塔里的人都得跟着一起陪葬，那海塔尔全族就都完了！”
见海塔尔伯爵不曾反对，中年男人越说越起劲，以至于道：“我看王子真是跟他那些疯子祖先一样，真是疯了——”
还没等他说完，伯爵把玩酒杯的动作一停，他的视线从佩戴着数个戒指的指节间抬起，漫不经心地瞥了堂弟一眼。
那是饱含着不悦和杀机的一眼。
中年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他还是有点悻悻的样子，看起来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管怎么样，这样还是太过分了.......”
“够了。”
海塔尔伯爵丝毫不理会他的这些话，直接制止了对方的话头：“我必须要警告你，不管伊耿王子是什么样，他都是国王的头生子，而我们一定会为他扫清障碍，送他登上王位，成为未来一统维斯特洛七大王国的君主。”
“因为只有通过他，海塔尔才能把属于高塔和.......的阴影，投到喷火巨龙的上方。”
“这一点，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
议事厅上高悬的漆黑画作，此时好像睁开了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