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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福豆

在阳历的二月左右,也就是农历的十二月,是将近新年的日子,江户时代的人们就已经在纷纷忙碌着准备迎接新年了。

加世早在昨天就去集市买好了一小袋晒干的大豆,在昨晚放坛子里泡了一夜的水,从干巴巴的样子重新恢复得饱满圆润。

这些豆子是在今天晚上做“撒豆驱鬼”的仪式所准备的,用于迎接新年的必备活动。本来直接用新鲜黄豆也可以,但是真世是个挑食的孩子,她不愿吃干巴巴的硬豆子,哄着她吃就她苦着张脸。加世没办法,就想着用泡过的,至少炒过后会脆一些,应该更讨小孩子的喜欢。

加世把泡好的豆子捞出来晾干,检查一遍,把一些有残缺不太美观的豆子挑出来,虽然那仅是个别几颗,但她还是希望能尽量做得十全十美。

接下来就是热锅了,先用大火把锅底烧热,热到锅底冒着热气,一点水痕也不见时,就可以调小火了。

炒豆子的时候是不用放油的。

加世小心地把晾干的豆子倒下去,不停地用木铲翻炒,豆子们在木铲的翻动下“噼里啪啦”地在锅里跳动着,加世还腾出一只手去捏一把磨得细碎的洁白食盐,小心地在翻炒空隙中均匀撒下去,确保每一颗豆子都能沾上。在豆子和食盐与滚烫的锅底碰撞的过程中,豆子渐渐散发着一股炒豆子专有的奇特香味。

这香味倒不比萝卜炖肉汤的味道强烈而具大范围性杀伤力,它是醇和又细微的,通常仅仅只有身在炒豆子锅边的人才会闻到。

但这只是通常…不一会儿,嗅觉敏锐的女儿和丈夫就闻“香”而来。不同的是,真世是来看炒豆子的,而药郎是来看妻子炒豆子的。

炒豆子并不能称得上是件技术活儿,但是一直手持木铲不停翻炒也是会累的。幸好外面天气很冷,倒不至于被热得汗流满面。加世一抬头,就看到自家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在她背后瞧个不停,顿时觉得好笑,把木铲往后一递:“真世,你来试试。”

真世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从母亲手中接过木铲,但是想炒厨台上的锅就有些为难她的身高了。

真世立刻向跟过来的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吧,好吧。虽然他一向是绝不参加体力劳动主义者,但是在女儿的请求面前,什么主义都飞了。何况他会跟过来,也是料到了这点。

加世看丈夫轻松地把女儿抱起来,还俯身让女儿能最大限度地翻炒着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生气,只是上去替他把长长的袖挽上来,免得碰到厨台的边缘让这身好衣服沾了油。

看他现在轻勾起的嘴角,就知道这男人真是个宠女儿得没救的家伙。

炒到豆子发黄,表皮裂开,露出里面的豆肉,就算是炒好了。把炒好的豆子从锅里盛出来,均匀地装进按参与人数同等的碗里等凉,就是晚上用来做“撒豆仪式”的“福豆”了。

怕真世太激动把装豆子的碗摔碎,于是加世给她准备装福豆的容器,是一个用衣服的边角料所缝的小布袋,上面印着可爱的花样,真世一看果然就喜欢得不得了。

家中只有三个人:丈夫、妻子、女儿。于是扮演被驱逐的象征着灾厄的“鬼”这件事,就交给身强力壮的丈夫来做。

丈夫已经戴好凶神恶煞的鬼面具,在门外等着了。

加世与真世母女二人,一个捧着碗,一个揪着小布袋,手上都握着一小把福豆,就等着“鬼”进来。

“鬼”一进门,母女两人都哈哈大笑地把豆子往他身上扔,“鬼”玩心大起,刻意把鬼面具凑近真世去吓唬她,连同天平们都跳出来摇晃着“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硬生生把普通的仪式模拟出物怪来袭的效果。

真世的尖叫与笑声几乎要贯穿天花板了,她还记得母亲教过的,要一边撒豆子一边说“鬼出去!福进来!”

玩到兴起,“鬼”甚至在真世的惊呼中把加世拦腰抱起,就要把她抱出去,又惊又羞的加世气得直捶他,真世在旁边大声助威:“爸爸加油!爸爸真厉害!!”

“鬼”是要被驱逐出去的,放下通红着脸的加世,“鬼”自觉地出去了,再回来时,就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一家之主。

加世与真世在收拾地上撒得到处都是的福豆。因为加世有提前拖地的原因,地上倒也不脏。

“撒豆驱鬼”仪式最后,是要每个人吃掉比自己年龄更多一颗的豆子。因为豆子有再生、增殖的灵力,所以吃下与年纪相等的豆子是为了补充以往消磨的力量,而多吃的一颗,是为了获得新年的活力。

加世把豆子都捡起来捧在手心,让真世自己数她应该拿多少颗。

真世拿完吃掉,就被加世催着赶紧去洗澡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加世自己与丈夫的份。加世看着福豆撇嘴:虽然炒过又加了盐的豆子很美味,但是一口气吃那么多嘴巴也会累呢…

但还是要问问。

加世去问丈夫:“你要拿多少颗呢?”

“哎呀,这真是个好问题。”卖药郎正在拍拍自己一身豆子味的衣服,听到妻子的提问,转身低头看着妻子手上的福豆,把手置于下巴似乎是在认真地沉思:“嗯…要拿比自己年纪多一颗的豆子……加世认为我应该拿多少颗呢?”

加世对这个明知故问的人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那么就跟去年一样,今年也是不吃福豆改喝福茶咯?”

“福茶”,是用3粒福豆与适量的咸海带,加上一粒去过核的梅干,用新鲜刚煮好的茶水冲泡过后做成的,吉利又美味的茶,可以帮助不想吃那么多福豆的人免去吃豆子的辛苦。

加世也清楚自家当家的并非普通人,对于人类所做的料理他可以吃,也可以不吃…但平常为了能更有“家”的氛围,他从不抗拒与她一起吃饭。

不过吃豆子这种关卖药郎的真实年龄的问题,加世不清楚,卖药郎也不肯实说,那就只好用福茶代替,总之都是讨个吉利嘛!

加世已经烧好茶了,她把材料放好,泡入。稍等片刻,估摸着应该可以的时候,就给自己与丈夫都一人倒了一杯。

暖呼呼的茶,喝下去人的身子也跟着发暖。如果还不够暖,可以靠在丈夫怀里,他不一会儿就从雪女一样冰凉的体温变得像个大暖炉,能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不过太暖了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通常他体温最高的时候,就意味着她第二天可能没办法早起。

第二天加世努力挣扎着起床,在做早饭之前先把昨晚剩下的豆子都埋入后院的槿树下,它们会成为来年花开的好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