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宸玉直直掉在地上，面部与地面亲密接触，幸好双手及时捂住脸，免了鼻梁骨折之痛。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擦擦脸，从地上爬起来，掌心被硌得一片红。
再一次庆幸这具身体不需要眼镜。
宋宸玉环顾四周，四处没有光线，能见度极低，只有远处墙壁上镶嵌的一缕幽光闪烁。他走过去，发现这是一台电梯，样式有些眼熟，和住院楼里的很像。
伸手按了按墙上的两个按键，不出所料没什么反应。
他后退两步，仰头看金属门上的显示屏，数字不断跳动，宋宸玉留意了一下，最大是八楼，最小是一楼。
青年看了半晌，摸不准自己这是掉到哪层来了。
他一手扶着墙，摸索着往右边走。这里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地面坑坑洼洼，像是被炮仗炸过一样，能见度又低，走两步就被绊一下。
约莫走了两分钟，宋宸玉停下了。
耳边回荡着脚步撞上四壁的声音，他搓了搓手上沾到的墙灰。
这地方占地面积很大，且十分空旷。
宋宸玉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电梯按键的微光依然静默，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一片黑暗中仿佛不知名怪物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
散光令那小点边缘放射出一圈长短不一的余光，给其添了几分梦幻色彩。
宋宸玉转头，刚准备继续往前，整个人却陡然僵在原地，阴森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沿着脊骨直冲脑袋。
这具身体没有散光。
喉结滚动，连咽下的唾沫都干涩几分，仿佛带着尖锐刀片，割开喉管，冷风顺着缝隙灌入，整个胸腔一片湿冷，连带心脏跳动都缓了几分。
他脖子僵直，连回头再确认一眼的勇气也丧失。
大脑动了起来，沟回抽搐跳动，幽幽光点雀跃地冲破海马体，迫不及待展露在眼前，一遍又一遍，从虚到实。
宋宸玉闭上眼，光幻视令眼皮内侧贴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它们鼓胀收缩，带着粘液的身体吸吮眼球表面，围绕成非欧几里得的形状。
倏然睁眼，虫子掉在地上，身上，目之所及无一不是。
“嗒。”
宋宸玉猛地喘了一口气，爬满血丝的眼球向一旁滚动，原来是自己手指扣下的一块墙皮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空旷的场地仅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一咬牙，回头看去，颈骨因过猛的动作发出咔哒一声。
视野里，电梯按键的灯安静地伫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散出的余光拉长变形，像一个笑。
宋宸玉没有耽搁，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步子不自觉加快，仿佛想要逃离自己的影子。直到鞋尖似乎踢到了什么，才堪堪停下。
他寻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蹲下身从碎石罅隙里拨出一块塑料牌。
塑料牌不大，差不多一个成年男性的巴掌，上面印了字，只是环境太黑，怎么也看不清。宋宸玉叹了口气，无奈往回走了几步，借着电梯那散过来的萤火之光低头看去。
洛维森疯人院
姓名：姜文
科室：精神科
职务：护士
文字另一侧是张一寸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照片有些褪色，照片里的女性板正的笑容看上去也有些僵硬，总让人觉得定格其中的人正和自己对视。
显然，这是一张工作牌。
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起反刺的边缘，宋宸玉握着塑料牌站起身，手掌贴着墙壁往回走。
指尖滑过平坦墙面，忽然陷入一个凹洞。
他看过去，十分明显的人为痕迹以及正好对应五根手指的印子。
是刚才自己扣掉墙皮的地方。
他凑近望过去，缺了一大块的墙面，内里是密密麻麻的塑料牌，规整的照片凌乱堆叠，挤挤挨挨从这小片天窗探出脑袋，她们向青年投来目光。
宋宸玉看着比周围低了一块的某处，将工作牌放上去。
严丝缝合。
看来方才掉下来的不止墙皮，还有这块工作牌。
青年手指抵着下唇，指关节轻轻按压唇瓣，伸手从墙洞里又挑了两个工作牌出来，低头一左一右放进病号服口袋。
他拍拍口袋，转过身对上了一张倒着的脸。
宋宸玉：“……”
一声惊叫被压在喉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咬肌悄然收紧。
透过黑洞洞的眼眶可以看到糜烂的内里，白嫩的蛆虫在另一边眼眶安顿，远远看去就好像眼白在缓缓游走，皮肤青黑溃烂，不知死了多久，它就这样倒挂着，露出半边白骨的鼻翼耸动，仿佛在嗅闻活人气息。
它看不见。
两侧耳朵摇摇欲坠，仅一点皮肉相连，耳道不正常割裂，干涸的血液发黑变硬，像是曾经有人不管不顾用尖锐利器从中捅进去。
它听不到。
宋宸玉不自觉屏住呼吸，放轻了步子缓缓后退，掌心抵在身后的墙壁上，然而看清四周时，他的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
幽静深黑的空间内，隐约能看到凹凸不平的轮廓从顶上悬倒下来，圆润的尖端好似水滴，一点声响就能把它们震下来。
而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这些“水滴”包围了。
“呼呼……”
冷风吹过耳边，带着腐烂的气息。
宋宸玉掌心濡湿黏腻，连手底下冷硬墙面的触感都变得滑软，指尖好似要陷进去。
风一阵一阵，扰得人心烦意乱。
他想捂住耳朵，手却猛地停在半空。仔细听去，风似乎越来越大了，灵活的脑子不由自主开始联想，如脱缰野马。
他难道离窗子或通风口很近？腐臭也是因为风将那些倒挂的尸体身上气味吹散，可是这风为什么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没有移动过。
这真的是风吗？
“啪嗒！”
一团柔软湿润的东西滴落在肩膀上，顺着弧度往下滑。宋宸玉感觉自己的眼球就像长时间没有上油的机械，转动起来生涩又疼。
但他还是往下看了，缺乏光源下，那东西黑糊糊的黏在胸口，仿佛自发长出来的一块畸形肉瘤。
是肉块。
从后面掉下来的。
宋宸玉僵硬着收回了抵在墙上的手，手心里有着相同的触感。他看着面前依旧耸动鼻子，逐渐晃动着身躯往自己这靠的东西，踮起脚尖极缓的，极轻的绕过它。
“呼呼……”
越往外走，就越是能听到似有若无的风声。宋宸玉控制自己的呼吸，将一口气压到了极长，他听得更加分明。
那是头顶上挂着的东西不断嗅闻发出的声音。它们早就死了，不靠呼吸也能闻到，这些动作仅仅是生前作为人时残留下来的本能。
“喀……”
一块石子被踢到，咕噜噜滚走，宋宸玉原本绷紧的神经像是被这一声拨动，他倒吸一口气，却忽然想起这些东西听不见，然而非但没感到轻松，心底的石头更是越悬越高。他脸色沉了下去。
遭了！
这些东西是听不到，但是它们闻得到。
不出所料，在他抽气后，原本挂件一样的尸群瞬间沸腾起来，细长的身躯不断摇晃，面疙瘩似的拉长变形。它们终于掉了下来，四肢着地，齐刷刷冲青年的方向爬去。
宋宸玉当即拔足狂奔。
视线漆黑，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跑，身后的追赶声不重，甚至称得上轻巧，让他始终辨认不出他们之间的距离，于是只能一直跑，生怕稍微停顿就被撕成碎片。
逃命途中他不知道撞到了什么，那东西被惯性冲击着在地上滑了几米，声音刺耳尖锐，好似指甲刮黑板。
膝盖周围泛起疼痛，宋宸玉下意识就要嘶一声，临到头又生生咬在唇间，短暂迟疑的时间，温度陡然降低，强烈的预感令他蓦地侧身，白骨半露的手险之又险地擦过腰侧，带起的劲风令人后怕。
宋宸玉没空分神去在意那点疼痛，赶忙再次动起来。
他真想穿越回刚才，打死那个抽气的自己。一旦被它们发现后就只能逃，而逃跑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呼吸会越来越重，它们就会一直寻着呼吸跟随，简直是恶性循环。
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这就是。
随着时间推移，原本幽幽的电梯按键灯彻底消失，没了从身后传来的光线，眼前瞬间伸手不见五指，慌不择路好歹还有路，他此时却两眼一抹黑。
更不妙的是宋宸玉体力开始不支，双腿好似灌铅，每迈出一步都堪比举重，这还是在夜晚数值增幅的加持下，要是他本来的体力，没跑几分钟就累趴了。
一直跑不是办法。
宋宸玉的大脑高速运转，依旧想不出如何另辟蹊径，他如今手边什么都没有，视线受阻，如果是一个，靠短暂提升的能力拼一拼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他身后的是一群。
一心二用导致他脚下又被绊了，在体力匮乏的情况下，这块碎石堪称致命一击。
宋宸玉觉得自己好像那被压榨的骡子，眼前是永远画不完得不到的饼，身后是永远干不完没尽头的活，那颗石子长着许多人的脸，是上司，是父母，是同事，是朋友，然后他就摔倒了。
稍微一想，宋宸玉觉得自己现在的怨气可以和身后的那群东西硬刚了，听说怨气重会变成厉鬼，不管在现实是不是，在这里假的也能变真的。
做人打不过，做鬼他还打不过吗？
脑子天马行空想着些有的没的，瞳孔里倒映出近在咫尺的脸，那东西关节反转的手向他伸来，投影笼罩。
视网膜就要刻下死亡情景，劲风忽而扫过。
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病号服领口骤然卡住脖颈，宋宸玉干呕了一声，整个人被贯倒在地，头顶笼罩的阴影散去。
他一边咳一边爬起来，突兀的光照刺激眼球分泌出生理泪水，他闭了闭眼，等适应了现在的光线复又睁开。
“啧，你怎么在这？”
宋宸玉转头，看到了一脸不爽的少女，刚才应该就是对方拉了自己，而且……
他看了眼记忆中的位置，刚才穷追不舍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门。
一扇崭新，与整个医院破旧格格不入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