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转身，迈开双腿跑起来。
倏然几道破风声，气流咻地划过耳边，掀起衣角和短发。
缇靖遥停了下来。
眼前伫立着一道全黑的身影，他全副武装，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从骨架大小来看是位男性。
他十分高大，在黎光的照射下延伸出一道微弱但巨大的背影，与地上树叶枝干的影子交缠。
缇靖遥和狄安娜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只有老鹰才会配备这样的装备，从战术头盔、单兵夜视仪、耳机架、AR护目镜再到胸前的防弹衣与弹夹，虽然是淘汰许久的设备，与现行军队装备相差甚远，但对付菜鸟焉能牛刀割鸡。
如果祁惟醒着，也能辨认出他的身份，那双标识明显的靴子让她印象太深刻。
他单手握住枪的握把，枪口朝上端着。护目镜下是掩盖了半张脸的黑色骷髅面罩。歪头几下又扭扭脖子，慢慢悠悠向前走，在离缇静窈不远处停下，“等你们好久了，菜鸟们。”
缇靖遥听见狄安娜小声的吐槽：“怎么像鬼一样。”
在成为觉醒者后，他们变得十分敏锐，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成倍增长。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做到悄无声息，比影子还影子。
缇靖遥冷静地问道：“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你的刀。”语气里有几分笑意，“她的舒缓剂。”
狄安娜睁大双眼，有些惊讶。
“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从你们踏上这片土地开始。”
怪不得刚进来那天一切都如此顺利，除了一些小摩擦。
祁惟的舒缓剂、缇靖遥的小刀不是没有被发现，只是被故意地忽略了。也许在老鹰眼中这些都不妨碍他们狩猎。
不是她们躲过了探测器，而是探测器放过了她们。
狄安娜的疑惑被解开，导线早已埋下，就等着他们点燃。
“给你们十分钟，跑。”
面前的老鹰嚣张极了，他一手把枪背在身后，抱胸单肩靠着树干，看样子下一步就会拿出烟吸上一口。
“再提醒一下，第一阶段马上就结束了。”
缇靖遥托着祁惟的大腿，用力太紧生生掐出几道指印。
该醒了，祁惟。缇靖遥在心里默念道。
“角雕，今天再抓一个就达标了，海东青，完毕。”
“角雕，11号点被猫头鹰一锅端了，任务快超标了，你下手轻点，仓鸮，完毕。”
“角雕，队长让你换个频道，换到猛禽1号，灰鹞子，完毕。”
屏息的片刻传出几句人声，源头是面前老鹰的耳麦。
他是故意放出来的。
“听到了吗，我今天只抓一个。”他故作遗憾的口吻让狄安娜生厌。
真想挫挫这群疯子的锐气。狄安娜咬着牙，浑身绷紧，脚下的泥又陷进去几分。
角雕语调轻快，“要不给你们一分钟商量一下。”
缇靖遥转头看了一眼狄安娜，两人心照不宣，眼神交汇的瞬间便达成共识。
狄安娜走到缇靖遥跟前，她扯着嘴角，露出略显勉强的微笑，“你耳机是什么型号的，怎么还漏麦呢？”
祁惟控制着呼吸，早在缇靖遥掐她大腿时她就醒了。
她的头埋在缇靖遥的颈窝，轻微改变呼吸的频率，双腿夹紧缇靖遥的腰，用肉眼难以辨别的小动作提醒缇靖遥。
缇靖遥附随狄安娜的打趣笑出了声，手心却满是汗。
角雕毫不理会，“别想着拖延时间，现在这个距离，我想抓你们，不过三秒钟。”
不过须臾，一道利刃割开气流直直向角雕刺来，速度之快。
一秒钟的反应时间，它堪堪停在他眉间四指处，然后坠落在地。
那是缇靖遥的小刀，现在看来更像是飞镖。
狄安娜速度更快，闪现到他面前，伸手朝他背后的枪夺去。
“缇靖遥！”她瞠目大喊一声。
缇靖遥一个俯冲，滑跪到角雕身前，抬手便要抓他的弹夹。
两人动手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祁惟反应过来，配合两人实行预先制定的计划，两下爬到角雕倚靠的树上，纵身跳下，目标是角雕的脖子。
也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缇靖遥被念力控制得动弹不得，狄安娜被一个肘击弹开。
祁惟跳下的瞬间被角雕握住脚腕，顺势一摔，整个人砸到了树干上。额头的伤口不断渗血，树皮磨着她裸露的皮肤疵出密密麻麻的血缝。
他的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角雕也没想到，这三个菜鸟会胆子大到来抢他的枪。
祁惟摔落在草丛里，背靠着树干想站起来，被熟悉的强大念力控制，固定在地上。
老鹰都喜欢用这一招吗，她想。
狄安娜捡起地上的小刀朝角雕刺去。
只要他分神，束缚在缇靖遥和祁惟身上的念力自然会解开。
刚迈出一步，狄安娜便被紧紧桎梏在原地，手中的小刀啪嗒掉落。
好强！
缇靖遥脸色凝重，用念力控制三个奋力挣扎的**，实力可见一斑。
“看来你们对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没有清晰的认识。”
角雕完好无损地蹲在三人中间，取下手套擦拭着枪。
祁惟捂着渗血的脑门，“之前说的十分钟还作数吗？”她平静地看向缇靖遥，眼神深寂，让人看不出意味。
“当然。”角雕摊手，他可不想这么快结束游戏。
缇靖遥喘着气，试图抵抗身上的重压，她瞥见祁惟的眼神，内心衡量信任祁惟与放弃祁惟的后果，天平在摆动中偏向了信任。
她暂且相信自己看人的水准。
四人僵持之时，暴雨倾盆而下，伴随着强劲的风。
祁惟霎时被迷了眼。
“啧，我耐心不多了。”角雕站起身，卸了放在三人组身上的控制。
重获自由的片刻，祁惟像发了疯似的朝角雕背对的方向跑去，朝前冲刺的速度太快，身子向前倾斜的角度差点没稳住。
雨砸在她脸上，蹦开，糊住眼皮。头发还未被完全透湿，被风吹得四散逃逸，贴着她的脸颊、鼻根、嘴巴，有些遮挡视线。
三人逃跑的方向完全不同，呈放射状散开。
此刻，角雕仍保持不动，他听见频道里传开的兴奋声，扬起嘴角。
“角雕，你的两点钟方向是‘母鸡’，战绩一只未成年地魔，是个终改，六点钟方向和十点钟方向的都是军校生，红隼，完毕。”
“收到，完毕。”
“老大让你把‘母鸡’留着，不然后面没得玩，灰鹞子，完毕。”
“我说，今天也结束得太快了吧，我都没见着个影子。”
“马上到第二阶段，你没见着很正常。”
“这届估计也就榜上前几个够看了。”
“角雕这队不就前十的嘛，不一样垃圾。”
“这才哪儿到哪儿。”
“红隼、灰鹞子、雀鹰，聊天滚去其他频道。”
频道里的讨论声很快停止。半晌，才断断续续传来回应。
“是，老大。”
“收到，完毕。”
“收到，完毕。”
角雕的耳机里的声音再次沉寂，他抬手看了看时间。
“选你们谁好呢？”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他不慌不忙地取出弹夹，平放在手掌上，另一只手轻轻地弹动。弹夹迅速旋转，速度渐缓，最终正对他的胸膛。
“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些惊讶。
这是一个供角雕平等选择的结果，弹夹正对他的胸膛，说明指向的方向既可以是十二点也可以是六点，如果选择的是十二点，祁惟和狄安娜被选择的概率应该是平等的，因为十点两点与十二点的距离相等。如果选择的是六点，那么缇靖遥就危险了。
在22小队预先的策划里，祁惟的安全被置于第一位，她可是‘母鸡’。
祁惟不是慌乱逃窜，她选择了来路的方向，一路走过来并未遇到危险，安全性相对较高。
另一边，缇靖遥边跑边传递通讯，“祁惟，听我说，我在地图上标注了好几个点位，你找…离你最近的一个……”还未说完，她便喘了起来。
祁惟听着手环里微弱的人声，只好抬手凑到耳边，风声吹得呼呼作响，她也不敢停下。
只听缇靖遥继续说道：“这几个点位地势差很大，应该能找到隐蔽性好的位置，你好好藏起来，别乱跑。”
“我怕角雕在周围布置陷阱，你小心为上。”
缇靖遥仔细交代好，又思索是否有遗漏。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祁惟打断：“我好像踩到了……”
缇靖遥听到彼端传来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心里一咯噔。
祁惟不敢大口喘气，浅草和枯木她能识别出来，可现在的脚下的这个，坚硬的触感不同于植物的细软，突兀地闯入她对四周的警惕中。
“狄安娜他往你那儿去了吗！”缇靖遥声音有些尖锐。
“没有，人影都没见着。”
“他有载具。”狄安娜语调冷静，尽管心脏快要从胸膛跳出来，她状似轻松对祁惟说：“你蹲下来看看，说不定是石头。”
不，不是。
祁惟很清楚，这不是石头，她踩下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可能是地雷或者其他什么。
“你蹲下来，看能不能找到。”缇靖遥说。
祁惟听从指令蹲下，缓缓地，不动一丝一毫地，整个人如同机器没有半点浮动。
直到完全地蹲下，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轻轻扒开脚边的湿泥，草须和矮小的野花挠过脸颊，痒酥酥的。
混合着泼天大雨，她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角雕明显没想着掩饰，脚下的圆形机械装置完整地呈现在祁惟眼前，上层并未有泥土掩盖。
“圆的，两节手指厚，中间有红点在发光。”祁惟冷静地向她们陈述。
缇靖遥紧蹙眉头，“静音地雷。”
“我刚刚踩下去听到明显的声音。”祁惟不解。
狄安娜故作冷静笑道：“宝贝，有没有可能静音是指爆炸的时候静音。”静音也不太准确，效果用消音形容更合适。
“祁惟，你手上没有工具，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我不知道你现在脚下具体的炸弹类型，但就我的经验来看，训练里一般用到的是已经淘汰的老式松发雷。”
“他们敢用实弹吗？”狄安娜打断缇靖遥。
“我刚刚抓他弹夹的时候感觉是实弹。”
“这群疯子！”
祁惟深吸一口气，“办法是什么？”
“你用念力破坏内部装置，引信、弹簧、击针。”
“缇靖遥，你该知道这有多难，她是个终改，她没上过拆解课。”狄安娜的声音通过传输略显吵闹，充满杂音。
“而且，我们没有亲眼见到，凭推测让祁惟冒险太不负责了。”
手环里片刻沉静，祁惟可不想队友们因为她吵起来，而且还是在形势如此严峻的现下。
“或许，我可以试试。”她没多大耐心，如果让她保持静止等待救援，还不如自救。
“不行！”狄安娜强烈反对，她的声音在风雨中飘渺，语气却格外坚定。
“还有一个办法，祁惟你用念力给自己造一个保护罩，原理是利用念力抵抗爆炸的威力，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那样。”缇靖遥疲惫极了，从制定路线、探路再到跑路消耗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何况24小时内没有睡眠时间。
这是一个更高难度的解决方案，但受伤的概率远小于上一个。
要知道，祁惟的命只有一条，没有机会去赌。
祁惟还未反应过来，狄安娜的声音刺耳地传来：“他的目标是我！”随后狂风灌入频道，只听到夹杂着呲呲电流的呼呼声。
缇靖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祁惟，你自己小心。”
方才热闹的讨论仿若没发生过，只剩下祁惟孤零零地望着脚下的决定她命运的金属圆盒。
狄安娜和缇靖遥已经无暇顾及队友了。
祁惟闭着眼，回想来到游戏世界的这段时间，短短一个多月经历两次生死，可谓起起落落。
如果有存档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那天出门。
她脑海里浮现不远处的高山，许多想法涌现，她恍若漂浮在林木、雪山、荒漠构成的海洋中，迷惘无所依。
我不能轻易放弃，这种想法似乎从被通知成为母鸡起就镌刻在她脑中，是某种责任感。但祁惟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招致祸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她睁开眼，手掌直对地雷。情势紧迫，没时间给她多想了。
祁惟仔细回忆念力暴动时的场景，尝试再次运用念力控制物体，这次的目标是身旁的野花。
在大雨的凌虐下，野花凋残，随风零落。祁惟控制花蕊与花梗，使其暂时挺直在风中。随后，将这股势力扩大，直到凌驾于整株植物上。
虽然看不见，但祁惟能够感受到手中念力的变化，再进一步扩大控制范围，手上的力度就必须加大。
如果缇靖遥和狄安娜在旁边守着，一定会惊叹于祁惟进步的神速。
念力如同藤本植物的茎干，攀缘附上，像围着一堵墙一般在祁惟面前展开，细致地渗透进祁惟身体与地雷接触的缝隙里。
最终形成了一道普通人眼不可见的隐形护罩。
应该可以了，祁惟深呼吸，不敢发力，她在等待一个做好心理准备的时机。
心里默念倒计时。
3、2、1！
祁惟用尽了全身力量供她后撤，整个人腾起升空。
脚下的装置瞬间破开，一股强大的冲击崩飞祁惟，她感受到面部传来的灼热刺痛感以及脚部的不适，失重持续不长，她的背部直接着地。
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抑制不住喉间的腥意，咳出满手的血。
祁惟仰躺在柔软的草甸上，思考自己是死是活。
乌云遮盖初生的太阳，雨水争先恐后灌进眼里，刺激着额头的伤口。
她一只手沿着屁股摸到胸，确认自己没残肢断腿才松了一口气。
第8章 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