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刚开着车，从后视镜瞥见章夏正拘束地端坐在后排，新人都这样，在上司面前甚至都不知道把手放哪儿。
“下班了，吃好吃的，你可以放轻松一点儿。”王永刚的声音十分亲和。
章夏皱了皱眉，上身轻探，“啧”了一声：“总监，我去吃饭真的合适吗？”
章夏顾不知能够以什么身份去。王永刚的女下属？听起来怪怪的。
“让你饿一天，我总得表示一下吧。”王永刚轻轻松松一说，章夏的别扭感倒也跟着松下了一些。
“好，来都来了…”章夏低声嘀咕着。
“来总部这几天觉得怎么样？”王永刚寻着话题。
“工作很紧凑，每天都很充实，很庆幸有这样的机会。”章夏中规中矩地回答，举止稳稳当当。
王永刚觉得这个丫头有些过于拘谨听话了，又说：“那你得好好谢谢靳总！”
“嗯，对。”
“为了调你过来，他可是亲自找的人力资源部！”王永刚语气随性，眼睛却不时瞄着后视镜。
章夏的嘴张成O型，又悄悄合上，自是不懂靳峰这么操作的缘由。
“你们是什么关系？方便透露吗？”王永刚说。
“额…我们并不认识，真的，可是大家好像都不太信。”章夏的声音很软。
王永刚心想，难道是露水情缘？便又摇了摇头，他宁可相信这丫头不想说。
“那一会儿你们就认识了。”王永刚说。
这些年王永刚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一个向靳峰表忠心的机会，这次高中校友饭局就是他一手攒动的。
车停在了一间闹中取静的私人别墅院内，两人下车。
章夏穿着棉质白T，高腰牛仔裤，白色休闲鞋，样子素了些，但体态非常好。
她跟在王永刚身后，走在曲径通幽的小路上，心里想着靳峰的脸。
“这里是餐厅吗？”章夏轻声问。
“是同学家里的会所，环境比较温馨，像在家里一样，我们总在这里聚。”
“哦。”章夏走进别墅大门，踏上旋转楼梯，感到自己与环境的格格不入，便有些蹑手蹑脚。
装修是古色古香的中国风，实木圆形餐桌不大，稀疏地坐落六个位置。
“呦，不是空手来的？”眼尖的朋友看到王永刚带着个淡素姑娘便吆喝了一下。
王永刚张嘴一笑：“这是部门新人，跟着我忙着汇报，一天没吃饭，不能让人家饿肚子吧。”
一桌的人精纷纷打量起章夏，都知道老王带出来的女人是有讲究的。
章夏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靳峰，心里紧了一下，他翘着腿，靠着椅子，依然如AI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
有人马上起哄着说：“永刚，你对新人过于厚爱了吧。”
“你可不能乱说，章夏是靳总塞给我的人才。”王永刚说着便把服务人员搬过来的椅子接过来，行云流水地塞到靳峰和自己中间。
众人意会，齐刷刷地看着靳峰。章夏正好坐下，右侧身体挨着靳峰。有点挤。
靳峰：“都看我干嘛，吃饭。”
他倒是先夹了一筷子，显然没有要配合大家八卦的意思。
章夏真的好饿，就算坐在王永刚和靳峰中间令她浑身不自在，也难以抵挡美食的诱惑。
章夏刚拿起筷子，王永刚倾过身子，指着对面的另一位女士说：“这是樊颖，广告部的组长，工会委员。其余都是其他行业的。”
章夏放下筷子，连连点头：“樊组长好，大家好。”
她注意到，所有人都温和地回应她，只有樊颖的眼皮抬都没抬，玩着手机。
接下来，男人们开始谈经济谈战争，忆往昔，场面逐渐热络，靳峰也跟着搭几句。
中间有两次集体干杯，章夏也跟着喝了两口，酒精下肚，她脸颊就涨红了，靳峰侧过头冲她耳边说：“你可以不喝。”
“哦，好。”章夏点头，感受到他的声音带着呼吸的热度吹进自己的耳朵里，脸颊不禁更红。
原来私下的他，气场依然强大，有着强者的镇定，但是言谈举止确实稳定温柔的。是能人，而非善人。
很快，气氛高涨起来，一位不知其职业的男士给樊颖示范美声的发音，樊颖模仿不出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章夏已不见来时的拘谨，反倒轻声问靳峰：“您都不吃东西吗？”
“我晚上一般不吃。”靳峰淡淡地说。
“哦。”
这时，美声男带头说：“章夏有没有才艺？今天我们提供平台。”
章夏连连摇头，她不是没有才艺，只是这种场面，唱歌跳舞太社死了。
“章夏有才艺！”王永刚竟先于章夏开口，章夏则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永刚，心脏漏掉半拍。
只见，王永刚手舞足蹈地像夸赞自家孩子一样：“章夏来部门第一天，部门全员41个人的座机号码她全记住了。”
章夏尴尬地假笑，她不认为这能够算作才艺。
“这个才艺可以展示一下！”王永刚自顾地说。
章夏表情僵住，不知王总监要闹哪一出？
王永刚拍了拍手说：“这样，咱们玩个游戏，考考章夏。”
章夏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都认真听着，他继续说：“咱们六个人轮着给章夏拨打她电话，看她最短用多长时间记住大家电话号码。”
“好！看看有多神。”众人起哄着，把章夏推上“舞台”。
章夏看着大家兴致勃勃的双眼，不好拒绝，微笑着说：“咱们简化一下吧，你们轮着拨我电话，铃声响一声挂断，下一位继续拨打，依次轮下去，最后一个人挂断后，我就可以说出所有人的号码。”
“神了！神了！”大家纷纷拿起手机，将信将疑。
靳峰看着章夏一字一句说话的样子，不禁联想到那天问他要封口费的模样，嘴角轻扬，原来这丫头不傻啊。
章夏转向右侧，与靳峰四目相对，礼貌温和地说：“那靳总从你开始拨电话？”
靳峰直起身来，章夏说：“大家可以一起输入我的电话号码。我的电话是…”
靳峰开始拨打第一通，嘟的一声，靳峰挂断，旁边的朋友拨打第二通，嘟声后挂断，大家节奏很快，像看变魔术一样，似信非信地盯着章夏。
章夏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那一串数字明明一闪而过，谁也不信她能过目不忘。
靳峰扭过身子，从她的眼中抓到一种难得一见的专注，目光像水晶一样闪耀，眉宇间尽显灵动，这灵动像一颗子弹，击中靳峰，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第六通电话嘟声后，章夏“唰”地一下扣下手机。所有目光都堆砌在她身上。
大家像等待开奖结果一样，像等待公布考试分数一样，期待着章夏最后的表现。
悬念马上揭晓。
王永刚伸手示意：“先说靳总的号码是多少？”
章夏快速说出，靳峰连连点头，所有人一齐鼓掌，章夏继续助兴，把其余五人的电话号码都说对了。
王永刚站起来拍着靳峰的肩膀：“靳总，你给我的人是天才啊！”
靳峰侧身问章夏：“是后天练习的吗？”
“是天生的，善于记数字。其实没啥用。”章夏礼貌一笑，明眸皓齿。
其他人止不住地赞叹：“这是真聪明！”
章夏谦虚地说：“这只是小聪明，在座的才是大智慧。”
结果迎来的又一轮赞美，纷纷夸章夏情商高。
一时间，气氛达到**，人们纷纷跟章夏碰着酒杯，章夏的脸越来越红。
章夏开始晕眩起来，看了一眼靳峰，他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心想：“他莫不真是AI吧，没有凡心…”
美声男突然问道：“老靳，你和章夏是怎么认识的？”
“她来我办公室送过报告…”靳峰淡淡一句。
章夏笑着说：“大家都说我是靳总亲戚，还有人说是不是靳总有把柄在我手上，其实都不是！我们不认识。”
可话音一落，她看到对面的樊颖向她丢来一副不满的目光，阴沉的脸直接摆给她看，憎恶感溢于言表，章夏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
章夏心里告诫自己：“闭嘴闭嘴，多说多错。”
低调谦逊是章夏父母在她上班后对她的唯一忠告，作为老一辈的体制内干部，在他们摸索出的路径里，谦逊永远是上上签。
章夏礼貌起身，准备去卫生间调整一下思绪，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高调了。
卫生间不远，与客厅只隔一堵墙。
章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诉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属于这里，所以要尽量隐藏起来。
毕竟章夏的追求从来不是力争上游，而是，稳稳当当。
王永刚则一屁股坐到章夏位置上，眉开眼笑地对靳峰说：“我猜你想见她，特意带她来的。”
“我，想见她？你什么逻辑？”靳峰觉得这绝对是下属过度揣测上司的结果。
王永刚的笑像被瞬间抽走了一样，心里一空：“猜错了吗？可是你一周问了我三次章夏表现得怎么样！”
王永刚失望了，如果靳峰对章夏没意思，那自己把章夏带来就没意义。
“我问了三次？”靳峰自己也很意外。
“啊！”
“你想多了。我就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靳峰懒得看王永刚一眼。
“那就当今天认识了，被曲瑾薇那种女的也耗烦了吧，换换口味。”王永刚继续不死心，试探靳峰的态度。
他的心里盘算着，若撮合上两个人，自己便能和靳峰走得更近了。
靳峰无语道：“不用你操心。”
“但是刚刚，人家把六个电话号码全说中了，你就说美不美吧！”
他确实无法否认那一刻的她很美，只说：“劝你别在我身上下功夫。”
王永刚继续说：“那你猜她一下子记住那么多电话，今晚会不会给某个人打电话？”
“滚！”靳峰拿起手机看，懒得理他。
王永刚眼皮耷拉下来，一下子没有了嚷嚷的气势了，搞了半天，会错意了。
章夏洗了洗手，在一抬头从镜中看到了身后的樊颖。
樊颖个子很高，气场很强，随手把门一关，说道：“仗着自己看到了点什么，就去威胁靳总了？”
章夏一转身，“啪”的一声，樊颖的巴掌落在章夏的右脸上。
一时间，章夏的半边脸都麻起来，记忆瞬间把她拉回到那天，那个从靳峰腿上起身的女人，身高、发型、体型都能对得上。
“那天，是你？”章夏捂着脸。
“是我，怎么了？”樊颖走近一步。
“我没说出去，我没造谣，你凭什么打我？”章夏有点委屈。
章夏从小到大，很会讲道理，但动手这件事她没有任何经验。
“口气不小，我这一巴掌是教你说话用词要适当！你还得给我学费呢。”樊颖咄咄逼人。
章夏压低声音：“我不闹，是外面人多，丢的是靳总面子。但你这一巴掌，我记住了。”
“你不就是为了接近靳峰吗？搞什么白莲花！”樊颖翻着白眼。
那天之后，樊颖从靳峰那里只打听到了章夏这个人，刻意调出了档案，看着没有威胁，就不了了之。
可是今天让这姑娘上蹿下跳一晚上，樊颖当真忍不了了。
章夏瞪着樊颖，开门便走。周身像燃着大火，每一步都烧得更旺，她到座位上拿起包包，克制着愤怒的声音：“各位，我有点事儿，先失陪了。”
大家没反应过来，章夏便已经下了楼。所有人都看着樊颖，等着她说发生了什么。
樊颖大大方方，面不改色：“她瞎说话，我打她一巴掌。”
她说得轻松，平日里也这样跋扈惯了，不管大家怎么看，自是坐下夹起菜来。
“你这脾气得改改，这姑娘挺好的。”一旁的人说。
靳峰看了一眼王永刚，王永刚便跑了出去，他身子笨拙，等到了外面，章夏正拦下来一辆出租车，走了。
王永刚悻悻地回来说：“打车走了…”
又对樊颖说：“你俩什么仇啊？”
“跟你没关系！”樊颖啃着小排，看都没看王永刚一眼。
王永刚一整个蒙圈状态，看着靳峰。
靳峰起身：“那咱们也散了吧。”
樊颖看到靳峰的脸色阴沉，走过去贴着他耳边说：“我一想到那天她看到了，我就火大。”
靳峰皱着眉，眼睑半微：“行了，去道歉。”
樊颖气急败坏，跺了跺脚：“你没看她喝多了吗？一会儿就该胡说八道了！”
靳峰的脸又黯一层，黑色的威严像一道冷光强势地打在樊颖脸上，吓得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
靳峰一字一顿：“好好道歉。”
“嗯，好。”樊颖不敢不听，声音低了下来。
听着樊颖说了“好”之后，靳峰大步走了。
这是樊颖第一次见到靳峰的眉目之间有这么凶狠的一刹，吓得她直看身边的王永刚。
王永刚皱着眉，指了指樊颖：“多好一局，让你给搅和了！”然后又小跑着追上靳峰。
“靳总…你慢点走！”王永刚在后面边追边喊。
来到院子里，灯火阑珊，靳峰突然停下，回过头等王永刚。
“靳总，你踩风火轮了？走这么快！”王永刚跟过来说。
“你也要道歉。”靳峰神情肃杀。
“又不是我打的她，我道什么歉。”王永刚不情不愿，五官扭曲。
“是你把人领来的，人家被打了，你不道歉？”靳峰的声音笃定，目光里尽是对王永刚的不满。
“好，那我道歉。”王永刚拉着长音，应和着，低着头往前走。
靳峰在后面说：“明天去广西带上章夏。”
王永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啊？”。
靳峰：“啊什么啊。”
靳峰开门上车，懒得和王永刚啰嗦。
王永刚愣在原地，冲靳峰开出去车比比划划：“你俩要是没事儿！我改姓王八！”
章夏坐在出租车上，穿越夜间的灯火，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从小到大，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求必应。来到海城工作，父母怕她生活颠簸，拿出了八成积蓄为她全款买了一套小公寓，只为了让章夏在海城稳稳当当地生活。
要是他们知道女儿竟受着这份委屈，心都得碎掉。
章夏擦了擦眼泪，错不在自己，倒也不必哭，不过都是些上流社会的下流人罢了，以后离得远点就是了。
可是靳峰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和樊颖这样的女人扯在一起，章夏有些生气。
她想，算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铃声打断了章夏的思绪，她看了一眼手机，呵呵，这个号她刚刚背下来过。
是靳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