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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章:初见乍惊欢

她降生于雁门郡。

自十年前起.义军归降,各地州牧渐成割据之势,雁门郡居于其中,隶属势单力薄的郢朝。当地民生凋敝,奸轨不禁,是个连朝廷都放弃的乡野穷郡。唯独醉月坊浣衣女广为外人知。

雁门郡以制衣坊闻名,民间出产的成衣,比宫廷织造还要精美华贵。坊中的浣衣女,更是江南一绝,个个生得百媚千娇,令人过目不忘。

因此常有贵族公子慕名前来,有挥洒千金只为爽快几夜的,也有看上眼了,索性买回家院里做个美妓。不论如何,大多数浣衣女最终都落得年老身残,饱受欺凌的下场。

她家中贫寒,父亲嫌弃她是女子,出生后三月便将她发卖去醉月坊。教养嬷嬷见她生得眉清目秀,打定主意要她做浣衣女,因此不教她读书习字,也不教她制衣的工艺,只要她学习如何讨好男人。

巧的是,她这一世的名字也叫沉亦。夏沉亦。

她从出生之日起,就晓得自己是个神仙。但神仙降世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能暴露身份,因而她总是故意作出一副愚笨的模样,以至于嬷嬷每每见了她都头疼不已,拿竹编的棍子抽她。她自诩在仙界还是个有点分量的神仙,也不愿同渺小的凡人计较,咬着牙拼命受了,以至于后背留下大大小小的鞭痕。

不出五年,教养嬷嬷已对她彻底不抱希望,跑去和坊主哭诉:“这丫头疯疯傻傻,大概是老天爷派来索我命的。我一把骨头了,经不起折腾,这丫头实在教不了,还请坊主另请高明罢。”坊主一时也是有心无力,干脆将她扔在后院不管了。

在继任司命神之前,她只是一株无忧草,仙界地位最低的存在。好几千年里,她受尽冷眼,原以为那就算是尘世间最难捱的遭遇了,没想到她下凡之后,所受的苦痛要比先前多上百倍不止。

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她也要把双手浸在冰凉刺骨的溪水里,洗完数百件男人的衣裳,才能换到一个快要馊掉的馒头。因为无人照拂,她时常吃不饱饭,捡别人不要的衣裳穿,用淘过米的水洗澡,一有不慎惹怒了同院的姐姐,就会遭到一顿毒打……她有神仙的记忆,却不得不顶着一副凡人女孩的身躯,承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司命时常感念,那会儿应承天帝这桩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每个月初的进学日。

郢朝重臣多出自门阀世家,平民百姓若想入朝为官,唯有科举选士一途。周礼曰“百里之内二十五家为闾,共同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雁门郡最大的学塾,就设在醉月坊对面。每到进学日,数不清的年轻书生自四面八方而来,将巷口围堵得水泄不通。那场景,好不热闹。

她换上最好的衣服,守在学塾门口。路过的书生远远地见一白衣女孩,年龄身段尚小,五官却是绝美,书生们频频驻足,她却全然没当回事,直到一个布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她才绽出笑容,跳起来挥挥手:“覃知聿!”

他闻声回头,只一刹那,让她不自觉想起一句凡人的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眼前这位衣着朴素,却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就是少年时期的覃知聿了。

最开始她还颇为苦恼,天大地大,若不使用法术,找一个覃知聿犹如大海捞针。为此,她特意召来天命簿推算这一世她自己的命格,只算出她前二十五年的生平。

她与覃知聿,应在她十岁那年相遇。

在这以前,她始终静心等待。说来也奇了,从前做神仙时,数万年的岁月也不觉得有多难熬,等投生成凡人,反倒时而感叹光阴难独守,何处不可怜。长久地等待一个人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十岁那年,隔壁的柳姨娘构陷她偷盗,坊主勃然大怒,将她关入暴室里施以极刑,那管事也是没眼力见的,快把她打死了才猛然醒悟,不想摊上一条人命,趁天黑将她扔到大街上。

她昏迷整夜,被清早的鸡鸣声吵醒,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开始流落街头。不过半日下了一场急雨,周围行人赶路纷纷,而她已有一天一夜未曾进水,如饮甘霖似的,仰头对着天空,张开嘴,用雨水止渴。

你是神仙,她这样告诉自己,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之后三日,她接连遭遇被野狗追赶、被疾驰中的马车撞伤、被路过男子调戏,也算是见识过民间疾苦。至第四日,她奄奄一息地靠着矮墙,甚至打算冒着反噬自身的风险动用法术。

若是不用法术,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你是哪家的?”就在她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道清凉的男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在昏沉之际抬头,先看见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这是凡人的眼睛,她辨得出,可她从来都以为,凡人愚笨,眼神不似神仙那么明亮,可面前这人的眼神,却清澈得如同未染纤尘的冰泉,即便是身为神仙的她,也不自觉恍惚片刻。

少年乌发黑眸,皮肤白皙,微风轻拂发梢,似从画中来。他半蹲着,朝她递出右手:“还好吗?”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扶她起来不是最要紧的事,起身跑去附近的集市,买了水和食物,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他皱起眉又问了一遍:“你是哪家的姑娘?”

“醉月坊。”她如实说道。

他沉默少顷。

人人都知醉月坊的来历,打着制衣的幌子,内院则是青楼之地。而眼前这么小的女孩子出身醉月坊,多半是被家里卖去的,爹不疼娘不爱,日后做一介风尘女子,有的是委屈受。

“你先吃,我去给你买些药酒擦。”他看她满身的伤痕,终是不忍,站起身道。

“等等。”她忙叫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她急忙问:“你叫什么?”

眼前的少年穿着最朴素的布衣,想来并非出身于权贵之家,凭他的眼界,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救了一位神仙。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司命以为,凡人能救神仙的命,足以称得上福泽深厚了。她打算记下他的名字,待日后重回仙界,再筹谋该如何报恩。

“覃知聿。”他说,“你可以叫我映南。”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等了十年的覃知聿,居然叫她在这里碰上了。

“你是覃知聿?”她紧抓住他的衣袖,只知道笑,“覃映南?”

“对,我是覃映南。”

那时覃知聿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女童,被欺负狠了跑出来,于是用哄小女孩的方法让她听话,“在这等我,我去买药酒。”

她开心点头:“那我等你啊!我会一直等你的!”

天命簿推演得果然没错,她在十岁那年与覃知聿相遇,此后他们二人的命数便会交缠在一起,依照天帝的意思改覃知聿的命就容易许多了。

她揣摩十岁女童的心理,时不时出现在覃知聿眼前装疯卖傻。他无父无母,家徒四壁,住在城郊草舍。日出劳作,至日落方归,挑灯夜读,不舍昼夜,如此孤身一人过了许多年,直到某天,覃知聿归家,发现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守在门口。

这一守就是三年。

似是认准了他,喜欢扯着他的衣角撒娇,说哥哥我饿了,哥哥我又被人打了,我好疼,你心疼一下我。

他们同是孤儿,在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成了彼此唯一的慰藉。

她走路不小心,常有磕碰,覃知聿多番提醒,她只当耳旁风,下一次又摔了,又跑到他家里来哭。

他在昏暗的烛光中,见她掌心处擦破了皮,已有血珠冒出来,忙用纱布替她止血。

可她却总是笑,笑得他心里没来由地抽疼。

覃知聿皱了皱眉问:“你不疼么?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她仰头,做出小女孩的天真形态来:“因为看到你就不疼啦。”

覃知聿听惯了她的甜言蜜语,也不觉有什么,在她正要贴过来的时候侧身让了让。

司命想起凡人注重男女之大防,原来覃知聿年纪轻轻心思就这么深,不免觉得好笑,更起了戏弄的心思,乖乖软软抱着他的手臂说:“哥哥我疼。”

覃知聿被她搅和得没法,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才好。

这一幕,正好被闲来无事,顺便下凡探望好友的青鸾仙使撞见。

是夜,她躺在郊外的草垛上看星星。青鸾仙使特意隐去身形过来嘲笑她:“你堂堂一个神仙,居然也有如此不要脸皮的时候,真是罕见。”

她嚼着草根,轻描淡写道:“既然投生成凡人,做戏也要做得逼真些。方才我撒娇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青鸾仙使静了片刻,默默点头:“是,当真是可爱极了。”

她笑道:“那就好,这一世的夏沉亦,必须要在覃知聿成年之前给他留下牵绊,之后便再没机会了。”

青鸾仙使幽幽一叹:“我早提醒过你,这差事吃力不讨好,自己受罪不说,要是没办成,还惹怒天帝,何苦呢。”

“不能用法力,苦是苦了点,”她若有所思,“不过此次下凡,也遇见了很好的人,也算不枉此行。”

“一个凡人,秉性再好,终归只是个凡人,”青鸾仙使的反应,是神仙应有的,正常的反应,“你不会对他动了恻隐之心吧?”

她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呢。”

她既入文昌君门下,接了司命的神位,应当秉公灭私,一视同仁。

在她眼里,一个凡人,与秋收时节的一粒粟米,没有什么分别。

于她这样的神仙,原应一丝怜悯也不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