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苏绛河自然不知道闺蜜挂断电话就去找了个私家侦探，更不知道之后跑去自家给钟点工开门的是冤种老公。
飞机刚起飞没多久，她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轰鸣声中，容城的一切被苏绛河抛诸脑后。
边区的机场规模不大，行李传送带与出站口大门很近，苏绛河一运气，刚把传送带上二十多斤的行李提下来，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学妹，这里！”
苏绛河拉开行李箱的提拉杆转身，看到在出口处隔离拉带外站着一位皮肤稍显黝黑，五官仍然清秀的青年，出口处来接机的人很少，他的笑容过分开朗，挥舞手臂的动作也十分夸张，生怕苏绛河看不到他。
她提着大包小包刚绕过隔离带，青年便快步走上前接过了两个器材包。
“你谁啊？”苏绛河忍笑看着青年的肤色，开玩笑般地问道。
青年也顺势演了起来，模仿边区口音：“到市区只要50块啊，小妹妹要不要坐我的车啊？”
“哈哈，不用，我搭班车。”
“班车刚刚过去，还要两个小时才有下一班啦，坐我的车马上就到市区啦，还能吃个夜宵。”
“那50也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啊？”
“哦，那不要钱了，我还请你吃夜宵！”
同苏绛河演着粗糙情景剧的男人叫路余阳，是她在国内读中学时大一届的学长，两人在天文知识竞赛班里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苏绛河就被送出国了。
两人重逢是在国外大学的天文讲座，路余阳一眼就认出了苏绛河，据他本人的说法是“当年在天竞班被学妹血虐的创伤，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苏绛河本人倒是不记得自己还有过如此辉煌的战绩。
路余阳打开租来的越野车后备箱，刚转身打算帮忙，苏绛河一使劲就把自己手里的大行李箱放了上去，路余阳只能尴尬地挠挠鼻尖，把器材箱叠放在上面。
“这车是我帮你租来代步的，陪你跟老板见过面，我还要回冷湖那边，又有一批专家过去勘测。”把车钥匙在苏绛河面前晃了晃，路余阳又收回掌心，“你坐飞机肯定很累了，我先载你回市区吧。”
苏绛河也不矫情，确实感到有些疲乏的她钻进了副驾驶，这次回容城的“休整”却耗费了比旅拍更多的心力。
按理来说，来高原之前应当休息充分保持良好的精力体力，三天来睡不到10小时的苏绛河应当延后这趟行程。
“你这黑眼圈有点严重啊！”路余阳伸手打算戳一戳苏绛河的脸颊，却被后者偏头避让戳了个空，他倒也不尴尬，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有点事。”苏绛河扒拉了一下空调，一阵强劲的寒风裹挟着灰尘的气味从风口袭来，吹得她差点缺氧，她手忙脚乱地关上了空调。
路余阳忍不住轻笑一声，“别仗着之前来过几次，高反不严重，这次就飘啊？其实你不该来的，调整好身体状态是首要原则。”
“我会注意的。”苏绛河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靠着椅背滑下去缩成一团，“不要这个啰嗦的黑炭学长，把那个文雅的奶油仔还回来。”
“肤色就是我为国家天文工作做出的牺牲，你不能贬低这健康的肤色，高原的紫外线是真烈，我的冷白皮啊……你防晒带没？”见苏绛河窝在驾驶座上恹恹的模样，路余阳收敛起轻快调皮的表情，声音也沉稳了两分，“其实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换成线上访谈就行了，何苦勉强自己来这么一趟？诶，要不要吸氧啊？”
苏绛河支撑起上半身坐直了，“徐教授的采访都约好了，放鸽子多不礼貌！”
“徐教授社恐，听到线上访谈指不定会更高兴呢。”路余阳瞥了眼苏绛河，见她除了疲劳外也没别的症状，很有眼色地不再多啰嗦。
苏绛河的手机一阵叮叮当当，在飞机上没能接收到消息继而连三地冒出来。
【摄影小K：师父，你跟A平台怎么了？他们忽然联络我，问我明年初夏有没有空拍一套古人与星空主题的宣传照。】
【摄影小K：您不发话，我可不敢接。】
小K除了星空摄影还拍自然景观，之所以叫苏绛河师父，是因为他新手小白期混论坛差点被人骗了，是苏绛河私信提醒，才让他免于破财。之后小K就像一只雏鸟般赖上了苏绛河，她也好事做到底，结合论坛的教程帖，把小K带进了门，两人认识三年，从未见面，一直保持着赛博师徒的关系。
【苏银河：大概是A平台有意扶植新锐摄影师，我这种老摄影师就靠边站了呗。】
【摄影小K：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嗷，萌新瑟瑟发抖。】
【苏银河：作品入选了TWAN了，你早没资格自称萌新了。我跟他们那边是在摄影之外的领域有了分歧，你可以放心接，没关系。】
【摄影小K：什么事儿？方便透露吗？我不会被甲方反复鞭打吧？】
【苏银河：不方便透露。】
【摄影小K：伸缩脖子都是一刀，我接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GIF】
苏绛河回复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路余阳见她半天不做声，偏过头去看苏绛河，高速路上的路灯向后飞快地退去，灯柱的倒影就像是老电影的噪点和划痕，映照在她的侧脸。
“怎么了？”
苏绛河把自己被A平台单方面中止合作的事情说了一遍，却没提原因，“唉，问题是他家的那一套企划要配合未来新机型的发售，时间不确定，让我空出了两个月；还有另一个推广，我也为了把日环食拍得更清楚，准备往西南那块跑。我大部分的日程跟地点照着他们排，结果搞得我连大疆新出的机型都舍不得预定。”
路余阳伸手摸了摸苏绛河细软的头发，“这不得把他们告到破产？”
“未来的天文学界科研大佬，我求求你别看霸总文学了行吗？”远离容城，又跟朋友待在一起，再提及这件事，苏绛河轻松了许多。
“让我有点地球人的爱好成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空出来的时间刚好让我拍一些想拍的东西，备战明年的一波比赛。”待在容城那几天苏绛河发现自己只能看到糟糕的那一面，离开拥挤繁华的城市之后，她开始为腾出的时间感到庆幸，“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是应该把重心放在充实自己还有刷怪升级上。”
“刷怪升级？哈哈哈，等你以后国际大奖拿到手软的时候，那个平台如果再来联络接商单，答应我，酬金加个零。”
“说认真的呢！我感觉自己今年心态有点浮躁了。A平台的商单没了，我又不是吃不起饭，也不是买不起器材，而且被甲方鸽了多正常，对不对？”
“对对对。”路余阳嘴角带笑，“诶，等等，浮躁这个说法我还是不认同的，会焦虑是很正常的事，你才全职了两三年，会为收入焦虑再正常不过。”
“不是的，今年我除了一张照片入围IAPY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去年我还是入选TWAN①，还拿到PNA②夜空景观的二等奖。不行，这么一说，对自己开始生气了。”
苏绛河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她不止为这一年的浮躁而生气，还在为几天前情急之下做出欠考虑的决定而生气。
路余阳伸手过去把她的头发拨得更乱，开玩笑道：“一旦过了25岁，就会有年龄焦虑，像我学术上还没什么大成绩，又一脚迈入了春节回家会被催婚的年龄，焦虑得我头秃。”
本想接茬的苏绛河听到“催婚”两个字，沉默了。
路余阳却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过年的话题触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补救道：“今年我也会回去五天，要来吃饭吗？”
虽说是契约隐婚，碍于已婚身份不方便，苏绛河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嘴角，“我朋友要住我家，我们两个人作息比较合，过年就不约饭了。”
“哈哈好的。”路余阳没再追问，适时地终止了话题。
聊天之间，已到了市区。
边区不比容城，晚上九点街上的店铺已经关了大半，与酒店临近的这条街上也就两爿餐馆，一家便利店和一家烟酒副食店还开着。
两人在其中一家餐馆解决了夜宵，原本活泼的聊天氛围在年龄焦虑与过年的话题之后，不复之前的热络。
路余阳看着苏绛河在灯光下泛黄白的脸色，觉得她大概是累了，他也不想成为她强打精神也要敷衍的陌生人。
而苏绛河像被“催婚”那个词语绊住了一般，变得多疑起来，一时间不敢什么话题都生冷不忌地摆上来。
一碗面的时间里，两人就说了“好吃吗”“一般吧”“这家不太正宗，下次带你吃正宗的”之类的简单对话，之后就连吃面动静都被店堂里的电视机声响盖过了。
约定过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两人在酒店门口分别了。
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的苏绛河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11点10分，小月亮的那条消息延迟得有点厉害，这会儿才弹出来。
【我想你了。】
最后这四个字落在苏绛河心头，如同一颗石子砸中了湖中倒影的月亮。
原来这就是师玥从自己那晚发送的信息里察觉出端倪的感觉。
她想立刻打电话过去，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担心是自己的错误判断。
闭上眼睛，身体的疲劳却无法阻挡大脑的亢奋，苏绛河揣摩了一阵路余阳催婚过年话题的含义，又琢磨了一会儿晏沉选择自己的理由，再思索一番师玥发来的消息到底有没有言外之意……
心头压着事，这一晚上苏绛河都没睡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平动：天文学上，指的是从卫星环绕的天体上观察所见到的，该卫星在真实或视觉上非常缓慢的振荡。天平动的英文libration，源自拉丁文词汇libra，意思是尺度，而libra的动词为libro-are，意思为摇摆中的平衡。
TWAN：夜空下的世界，融合天文和人文的一个非盈利合作项目。
PNA星野摄影：法国天文学会举办的星空摄影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