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总前阵子刚回国，不知道打算待多久？”
服务生将波尔多红酒缓缓倒进高脚杯里，像是一条流动的红色丝绸，旖旎夺目。
霍朝言取下氤氲着雾气的眼镜，随手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应当不会出国了。”
负责人心中狂喜，霍家低调不被大众熟知，但他这个圈内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商、娱、政霍氏集团都有涉及，像是一棵百年老树盘根错节，每根不起眼的枝叶都有可能连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背景。
“好好好，希望这次合作顺利。”虽不知这个霍氏集团的继承人为何有兴趣投资电竞行业，但他仍难掩喜悦。
霍朝言依旧垂着眼睑，自顾自地擦拭玻璃镜片，纤长的睫毛投下一道阴影。
负责人看出他无心应酬，尴尬地向同伴投去眼神。
两人面面相觑，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救星来了。
江芙一路上和助理打打闹闹，早就把之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霍总，这就是刚才赛场上的两位解说，是我们圈里有名的金童玉女。”
服务生刚敲响包厢门，她就听到里面就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这种油腻自夸让她直接脚趾抠地，苏晨的脸也不自然抽搐了两下。
这个老朱，就知道玩尬的！
朱国伟热情招呼两人过去，像在相亲角介绍自己家儿女：“来来来，这是霍总，未来的合作赞助商，刚才在现场看了你们的解说。”
江芙好奇地望向角落里低着头的男人。
白衬衫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字，酒红色的领带也被扯松了一些，脖间挂着一条青色的项链。
青色的编织绳，坠着一颗米白色的玉石，她感觉有点眼熟。
霍朝言缓缓戴上眼镜，对上她的视线。
江芙心口一滞，慌若梦中。
眼前的人穿越时空距离与记忆中的人交错重叠，像又不像。
他变了很多。
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眉眼间充满上位者的威严，就像林中的杉树，笔直挺拔却让人难以接近。
他不紧不慢走过来，薄薄镜片下的双眸平静如水，如同会见再平常不过的商业伙伴。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江芙，她像被圈禁在这一团影子里退无可退，只能紧紧盯着他，呼吸渐渐和他的步伐同频，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直响。
“你们好，我是霍朝言。”他微微俯身，白皙的手没有任何瑕疵。
颈间的玉石坠随着动作轻晃一下，背面的图案漏了出来。
这是大三的时候她送给他的！
那时她和室友去庐山旅游，在下山的路边小摊看到了这个坠子。
米色的石头里面晕开一团粉色，像是一条红鲤鱼，寓意着鲤鱼跃龙门。
他怎么在这？
他出国了？
为什么他还留着项链？
无数的疑问钻入脑海，她杵在原地像个雕塑一动不动。
朱国伟背后冷汗直冒，恨不得自己扑过去握住金主伸出来的手，这小姑娘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跟木头一样。
“你好，我是苏晨，旁边的是我徒弟。”
苏晨伸手回握，不动声色地挡在江芙面前。
霍朝言眯了眯眸子，面无表情抽出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落在苏晨身上。
江芙听到他轻嗤一声，瞬间回过神来。
“你好。”浑身像是有无数小蚂蚁在啃噬，挤出两个干涩的词后看向别处。
朱国伟看这三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笑着出来打圆场：“吃饭吃饭，边吃边聊。”
江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苏晨旁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各色佳肴一道一道上齐，中式和西式菜色巧妙融合，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霍朝言似乎和苏晨挺谈得来，两人从金融投资聊到北欧风景，熟稔得如同一对多年未见的好友。
不过，很明显是苏晨在调和气氛，抛出话题等着霍朝言接话。
江芙在一旁默默用筷子夹菜，解说了三个多小时，又渴又饿。
她边吃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两年前分开后，她就和霍朝言没有了联系，久别重逢很难不好奇他这两年的近况。
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瞥了霍朝言一眼。
他慵懒地半倚着，食指轻轻摩挲桌面。和以前一样，这是碰到感兴趣话题时的小动作。
“霍先生也是桐城大学毕业的？那岂不是小芙校友！”苏晨瞪大眼睛望向江芙，满脸震惊。
送到嘴边的鱼片停在半空中，她条件反射般回答:“我们不认识！”
江芙慌乱的眼神直愣愣撞到他的目光，像是一只误入丛林的兔子，此刻被暗处的野豹锁定。
霍朝言双眸漆黑如同幽深的湖水，吸引她靠近沉溺。她被盯得无处遁形，耳尖窜起一阵热意。
“江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为了戳穿江芙的谎言，把一盘精致摆好的虾仁转到她面前，目光清澈坦诚:“这个是你喜欢的。”
江芙脸颊滚烫，在桌上一圈人的注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低头小声道:“谢谢。”
“都是认识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芙你也不早点说，我代她自罚一杯！”朱国伟喜笑颜开，这下赞助合同有希望延长两年了。
霍朝言视线落在对面毛茸茸的脑袋上，拿起手边的高脚杯，眸光微动:“您客气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芙如坐针毡，几人的对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想快点离开。
窗外天色逐渐暗淡下去，路旁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两片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勾缠，随后一同坠入地面。
朱国伟喝得面色酡红，整个人摇摇晃晃。
苏晨怕再喝下去坏事，赶忙搀住他，向江芙递了个眼色，站起来说道:“霍总，朱总有些喝醉了，我先送他回去。合作的事情今晚聊得差不多了，没问题的话我们到时候把合同寄到您公司，您看行吗？”
得到同意后苏晨便搀着人离开，偌大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江芙和对面的男人。
无声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
小巧的鼻尖蹭了蹭高领毛衣，她讪讪开口:“那个，我也先走了。”
“我送你。”没等她站起来，霍朝言提起大衣走到门口:“外面下大雪，打车也不方便。”
江芙嘴唇翁动，想了半天没想出拒绝理由，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霍朝言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低声道:“车停在楼下，一起吧。”
她刚出门就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忙不迭拉紧羽绒服。
霍朝言悄悄往右边挪动一点，像座小山一样站在前面。
江芙亦步亦趋，面前的男人衣摆鼓风，宽肩窄腰，像个移动的T台男模。
这些年见过的人里面，还是霍朝言穿西装最好看。
远处一黑一白两个小点慢慢走过来，许然揉了几次眼睛确定那个黑西装的男人是他老板。
等下，旁边的女人是谁？
“你住哪？”霍朝言伸手拉住车门，微微低头看向她，呼出的气息温热湿润。
车内宽敞整洁，有股淡淡的木质香。
是冷杉，冬日阴天里立在雪中的冷杉。
是他的味道。
江芙往里坐下，脸上有些局促:“我出差住酒店，在星雨大厦。”
无视许然的视线，霍朝言淡淡道:“开车吧。”
许然在驾驶座借着镜子看向后座沉默的两个人，蓦地发现另一个人就是今天手机里的那个女解说，吃瓜兴趣陡然而升。
江芙抬头和镜中许然对视了好几次，被他暧昧的探究看得浑身不舒服，脸颊飞上两抹红晕。
“干，干嘛！？”霍朝言突然整个人靠过来环住她，把正在暗戳戳吐槽的江芙吓了一跳。
“安全带。”他从江芙座位旁边扯过带子，“咔哒”一声扣上。
细碎的头发拂过她的额角，有点痒痒的。
从江芙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他下巴上那颗小小的痣，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一点，格外勾人。
她曾经抚摸、亲吻过的一个小点。
油门一踩，她倏然往前晃了一下，指尖不偏不倚划上正往回靠的霍朝言。
她前几天刚做的美甲，此刻他脸上被挠出一条红痕。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江芙紧张出声，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扫过，还好没挠出血。
霍朝言看她像个扫描仪一样来回看，忍不住笑出声:“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抓。”
说完他转过身去，扣上自己的安全带。
坐在前面的许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他这个助理不付费就能听到的吗？
看老板那满面含春的样子，他不禁抖了抖。
车内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不少，在摇下车窗后她呼吸才顺畅起来。
霍朝言系好安全带，余光瞥见身边快要烧起来的女孩，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有些不妥。
“你要是不想干了，就回中亚去。”在许然第无数次在镜子里往后偷瞟的时候，被霍朝言抓了个正着。
许然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恋爱的男人真是说变就变！
京江在北方，冬天的氛围感很足。树梢上压满了积雪，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在树枝间闪烁，像是一颗颗点缀的宝石。
江芙把头靠在车窗，任寒风吹打在脸颊上，滚烫的温度降了下去。
街头转角一对情侣在三轮车前买烤红薯。
男孩把女孩的围巾认真拢好，用小勺子挖了一勺热乎乎的红薯递到女孩嘴边，吃完还不忘轻轻擦拭女孩的嘴角。
这种场景在她的记忆里发生过太多次，江芙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围巾里，视线逐渐模糊。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的话，她和霍朝言也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