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曳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真是难办……”两个人都在演戏，那不需要有任何道德包袱，可一旦有人认真了，另一个人就无形中背上了负罪感。
周曳透过秦迦的眼睛，感受到他认真了，再天才的演员也演不出那种眼神。
这也是她刚才装睡，迟迟不敢面对秦迦的原因。
秦迦出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周曳也不好一个人走，她拿起旁边的遥控器，点开了电视。
秦迦大概看过，屏幕上直接蹦出来电竞比赛直播的重播画面。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病房：“我们的中单选手Sky已经追上对面的打野Jake，只要拿下这一杀就可以扭转局势……”
在气氛达到顶峰时，病房的门被扭开，周曳转头和秦迦目光相触。
“哎呀，真的是很遗憾，Sky被对面战队围剿，也标志着这场预赛的结局——”
秦迦关上门，背影莫名显得孤寂。
主持人失落地宣布：“让我们恭喜H国Ligo战队获得胜利。”
缓慢的脚步行至床前，捞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在屏幕熄灭的前一秒，周曳捕捉到女主持人最后一句感叹：“如果Lyon在就好了……”
“吃饭吧。”秦迦将打包好的饭菜摆在小桌板上，霎时香气飘了出来。
周曳收回思绪，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肠胃，秦迦点的食物都很清淡。
正好肚子有些饿了，她不客气地舀了一口小米粥送进嘴里。
两个人淡淡的咀嚼声在安静中蔓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眼前的饭菜。
秦迦似乎胃口不太好，只挑了两筷子面条就作罢。
周曳用余光看了眼他的碗，是一碗清汤面，并不油腻。
秦迦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指尖转动着手机，眼神盯在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周曳饭毕放下筷子，像是掐准时间，他将涣散的目光凝结到她身上：“吃饱了吗？”
周曳点点头。
“身体感觉好点了？”
周曳擦嘴角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睑：“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被一下猜中真实意图，秦迦手上的动作一滞，但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就恢复了正常。
“去帮我和达瓦牧区的牧民签约。”他开门见山，此时俨然再次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只要我能给得起的，你随便提。”他的唇角绷得很紧，搭配形状凌厉的双眼，一瞬间让周曳以为自己在谈判桌上。
相似的一句话，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就从她的嘴里跑到了他那里，暧昧的氛围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知道，他已经重新扮演起了角色。
压在心头的大石在一瞬间被卸了下去，两人回到平等的位置，她轻松开口：“我答应你，不用报酬，毕竟我还欠着你一个承诺。”
她答应得毫无负担，这副样子却刺痛了秦迦，他感觉到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明明上午还在阴阳怪气他是黑心商人，转眼就为他卖命，难道她就是这样善变的人？
他的嘴角绷得更紧。
可那还不是最让他不舒服的，他原以为自己突然的冷淡会让她不适应，没想到她却像是想扔掉了包袱，甩掉了麻烦。
她哪里是不适应，简直是消化得太好了——好过了头！
秦迦忍不住用舌尖去摩挲最尖利的牙齿，酝酿出一句很是奇怪的话：“那个承诺我从来没当过一回事，二百万够吗？”
阴阳怪气的，周曳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昨晚他在床上耍赖的样子。
像极了。
周曳还没回过神，他却已经不想再待下去，起身宣判：“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拿合约，一会儿来接你。”
转身要朝外走去，还没迈开两步，被身后的周曳叫住。
“等一下……”
秦迦的脚步顿住，因为听到她软下来的语气。
心头舒缓一些，他拿乔地转过身子，带着傲气，等着她反悔。
光是想一想，他的心就微微颤动起来，像是过了一层电。
可是……
周曳将小桌板上的垃圾盒子收拾到一处，把袋子递给他，似乎觉得不够礼貌，挤出一抹笑来。
“麻烦你了，垃圾顺手扔一下。”
空气凝滞。
秦迦脸上的表情一时转换不过来，眼尾的肌肉颤动着，半晌才伸出手去，木然地接了过来。
“你……就要说这个？”
周曳又尽力思考了一下，朝他露出一个诚恳的笑：“谢谢了。”
秦迦连一句不客气都扯不出来，脸色比上了霜还冷。
“啪”一声，病房门被关的严严实实。
他一定和这个地方犯冲，一定是！
要不然怎么会从原来人人端着的秦大少爷，一下子沦落到现在处处受人掣肘的地步。
秦迦取好合同返回医院时，一路上都揣着这个念头，连开车的简易行都察觉出不对劲。
他打量一眼秦迦，找了个话题：“签完约就能回海市了，小秦总开不开心？”
他料定秦迦会开心的，因为
“你顺利签了约，秦总就会答应你去打比赛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两全其美的好事……
秦迦靠在椅背上，手肘搭在窗边，草原的风吹了进来，扑在脸上凉飕飕的。
他想到能归队，确实是高兴的，可是莫名其妙的，心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这股感觉一直持续到周曳上车。
返回达瓦牧区的途中他微微抬头，从后视镜中看见女人正捧着手机打字，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她漂亮的眉眼低垂，不柔和，却很动人。
也许是聊到兴头上，嘴角微微上翘。
秦迦这时终于明白那股不舒服来自那里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的她，唇缝微动。
周曳恰好在这时抬起了头，和他对视后加深笑意。
她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可为什么，他这么难过，就像是要眼睁睁遗弃一样珍贵的东西，却无能为力。
……
车子抵达达瓦牧区时已经入夜，众人走进查苏大妈家，说明来意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招待。
其中以阿吉泰最为突出，他对秦迦的敌意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主动找他搭话。
秦迦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一切就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包括周曳。
抬头看了眼正在向牧民们耐心解释合同条款的女人，他的唇线绷得笔直。
达瓦木村不过七八户人家，很快周曳就全部讲明白，征得所有人同意后，她走到秦迦面前说：“可以签约了。”
秦迦才恍然回神，又朝她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周曳下意识抬手摸摸脸，脸上没有东西呀。
秦迦收回延伸。朝一旁的简易行示意：“把合同给他们。”
满屋子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牧民们有了新的谋生途径，阿吉泰则是因为他这个情敌要走了，简易行可以去美国和女朋友团聚了，周曳……她也在笑。
那么他呢？
秦迦想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还没送到嘴边就觉得索然无味，又慢慢放了回去。
眼前的氛围和他格格不入，他从椅子上起身朝蒙古包外走去。
秦迦不知道的是，在他消失在门口的瞬间，周曳从合同书上抬起头，捕捉到他的背影。
她想起来刚才男人难看的脸色，察觉出来他好像从提出签合约后就开始不高兴，难道是后悔了？
她嘱咐旁边的简易行照看一下，转身跟了出去。
今夜达瓦很安静，没有乱刮的风，也没有飘扬的雪。
秦迦从门口枯树上扯了根树枝，撑着地面，朝雪原上漫无目的走去。
没有了打眼的热闹场面，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理智也渐渐回笼。
今天中午在医院时，章临清来了电话，语气懊丧，向他报告战队的成绩。其实用不着他说，他也一清二楚，直播全程都在医院电视上看过了。
SL战队输了，他们输了。
章临清先是向他道歉，反思自己没尽到代理队长的职责，随后又开始央求秦迦快些归队。
下一场补位赛将在一个月后举行，如果赢不了，就意味着SL无缘总决赛。
这是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队里有两个成员就要退役，这是他们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是带着荣耀光荣退场，还是抱着遗憾落寞离开，全在这一次。
“Lyon，就当是为他们践行，我们必须赢，可没有你，我们赢不了。”
章临清很少叫他英文名，这次突然说出来，像是想借此唤起他们曾经一起征战四方的情谊。
万籁俱寂之中，两片被吹起来的雪花从眼前飘过，轨迹像是两条抛物线，在空中短暂的相交，又匆匆分别。
秦迦眯着眼睛看这一幕，心中纠缠了一整天的情绪被慢慢地放下，那过程不算长，却因为被赋予了某种沉重的力量，显得异常慢，特别磨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扯扯嘴角，借此给自己释然的力量。
他也不是没有分手过，何况他和周曳根本算不上在一起，连这段感情能无缘无故萌生出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拒绝和别人敞开心扉。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团团白雾，他在白雾中放下了自己的心结。
就这样吧，所有人都很好，他也该开心一点儿，至于此时此刻经历的酸涩，就当是企图玩弄别人感情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