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舒茶问。
“有点，但还能接受。”沈佳木点头又摇头，她有点开心，看向舒茶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舒茶愣了，抬头和她对视，她其实有点惊讶沈佳木的回答，她本以为以对方那惯会顺杆往上爬的性子定会同她耍赖，央她帮忙揉揉腿亦或是说些软话。毕竟，自重逢以后，她好似未曾再对她像以前那般温言软语过。
只是这人这般瞧着她，又怪叫人心疼的。
可她清楚知晓，她们之间有太多太多问题了，她们早已回不去了。
于是，舒茶没有再说话，她知道沈佳木在等她下一个问题。这就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小把戏，你问我答，方才能将话题继续。
但很明显，舒茶不想再继续，因为她怕自己会心软，所以她端起水杯，希望借此逃避沈佳木的视线。可她忘了糖水铺的杯子是最普通的一次性塑料杯，她什么也挡不住，甚至还能透过透明的杯身看到了对面的人。
沈佳木的脸在这样的视角下显得有些扭曲，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也是，区区一个杯子又怎能阻挡得了夏天的光呢。
舒茶心说，失策，不该这样的。然后默默将杯子放下，低下头发呆。
沈佳木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话，有点失望，但又觉得正常，是她一直在刻意遗忘时间。
五年过去了，而她的幼幼也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她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是欣慰亦或是别的什么。
也是在这一瞬间，沈佳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和难受，她开始害怕自己抓不住舒茶，怕她像雏鸟学会飞翔，飞离她的身边。
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舒茶从来就不会让她的话落在地上，哪怕舒茶很少会主动跟人之间进行交流，但也会用行动来回应她，告诉她，她有在好好听。所以，沈佳木从来就不觉得跟舒茶在一起要像跟别人那样刻意找话题，她们天下绝配。
更何况那时候，她身边的朋友总是在问她为什么会选择那么闷的舒茶，为了她走上那么难的一条路，以后会不会后悔？诸如此类的话。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的？
哦，她说：“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不会后悔！哪怕重来一万次，我也会坚定选择她。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好看，有多厉害，而是我总是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在笑。爱是常觉亏欠，而她的爱让我自觉矜贵。她从来都不会叫我为难，体贴到让我心疼。我确信我除了舒茶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屋外的雨还在下，沈佳木望着舒茶，看她毛绒绒的发顶，看她脖颈上的松柏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她想要拥抱舒茶，想要跟她接吻，但她不能，她知道舒茶不会同意的。
沈佳木锤了锤右腿，开始找话题，她想再多听听舒茶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音节也好。
于是，她开口问舒茶：“幼幼，你见过龙卷风吗？”说完又摸出了一个巴黎水的瓶子，递到舒茶面前，里头还有一半的水。
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脑门来上一巴掌，说什么蠢话。
舒茶一愣，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掏出瓶水来的，视线在沈佳木身上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干脆不再去想了，挺没必要的。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沈佳木到底要搞什么鬼把戏了，幼稚。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摇头，面不改色的撒谎，“没有。”然后，她从沈佳木的微表情看出来她的回答对方很满意。
沈佳木又开心了，眉梢扬起，语气十分得意，“那你看好了哦！”
她拿起瓶子倒置过来，用力一甩，又抬手招呼舒茶来看。
舒茶安静地望着她，看她带笑的眉眼，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地勾起，而后很给面子的凑了过去，跟她一同观察着瓶子里的世界。
那是一个由沈佳木制造的龙卷风。
舒茶本应觉得这是一个无聊且幼稚的游戏，至少她从小学以后就不会再玩了。但玩把戏的是沈佳木，是她舍不得的沈佳木，也是她耗尽一生运气才能遇到的沈佳木。只有她才能赋予了这个游戏别样的意义，让她为之着迷。
但当沈佳木在龙卷风结束后主动把椅子挪到舒茶身边时，舒茶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只是她真的不擅长跟沈佳木生气，因此她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任由对方靠近。不过这后悔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准确来说，是直到沈佳木捧起那碗早已融化的糖水笑着对她说这真的很好吃诶为止。
9月29日的晚上7点整，舒茶的心跳声跟门外的雨声谱出了一首交响乐。
沈佳木的那一句话，那一声笑便让此行有了意义。舒茶心说，到底是没白来。
下雨很好，糖水很好，沈佳木也很好，都挺好的。
她清楚明白自己还是喜欢沈佳木的，她的心脏会因为对方而跳动，但这不代表着她一定要接受沈佳木，要跟她在一起。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她是真的怕了。
不过好在，沈佳木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在分别时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拽着舒茶的衣角不放，而是托起舒茶的左手，让她展开，然后一颗纸折星星就从她手中轻飘飘地落在了舒茶的掌心。
她说：“幼幼，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她说：“幼幼，你先走吧，我想看着你走。”
她说：“幼幼，再见。”
舒茶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很难受。直到她关上车门，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的那一刻，她才觉得好受些。
她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那颗边角有些蓝色星星，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大学时她们会时不时的给对方折一颗星星当做奖励，而获得奖励的理由也很随性，有时是因为一个吻，有时是因为一个拥抱，诸如此类的能让彼此开心的瞬间都值得奖励。而她们每次闹别扭都会以这种方式求和，因为一颗星星代表一个愿望，每个颜色又有不同的含义，蓝色是对不起。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
是告诉她，她一直都有好好保管她送她的东西吗？还是告诉她，她没有忘记过往种种吗？
想到这些，舒茶就忍不住觉得很委屈，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委屈。
因为沈佳木以前从不低头，她喜欢讲道理。哪怕有时候错的明明是她，她也要说明理由，告诉舒茶她不是故意的。
但她也不是不会道歉的那种，她就是过于理智。可能是因为跟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在她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所以跟舒茶在一起以后，也是如此，哪怕只是舒茶很久很久才会一次的小矫情，她也不会轻易低头。
当然有的时候，沈佳木也会在第一时间抱住舒茶哄她，跟她说抱歉，幼幼。我下次不会了。
可也仅仅是嘴上一说，因为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是真的有错。她抱歉的点在于，她不想跟舒茶吵架。虽然舒茶从不跟她吵架，但这不代表舒茶不会跟她冷战，在睡觉的时候跟她分被子盖，她受不了这些。
不过舒茶也不是那种喜欢记旧账的人，基本隔天就能好。只是长时间下来，舒茶渐渐地不再矫情了，变得十分内敛。具体表现于，沈佳木有时跟朋友聚会忘了提前跟舒茶说，等想起来的时候舒茶已经做好两人份的晚饭了，但她任只会说晚点去接沈佳木之类的话。
其实这样很不好，对她，对沈佳木，只是说沈佳木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而舒茶终于也在单方被甩以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当时她已经找不到说出来的理由了。
所以，当沈佳木主动服软低头的时候，舒茶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她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死死攥着沈佳木迟到了整整五年的道歉，趴在方向盘上，她弓着背，肩胛骨微微颤抖，像蝴蝶扇动翅膀，哭的很压抑。
明明都决定不再去回忆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想起。沈佳木只是稍微的出现了一下，她的世界里就全是沈佳木了。
说起来在沈佳木消失以后，舒茶总共就哭过一次，此前她一直觉得她是因为纹身实在太痛了才哭的。
可现实证明，不是的，是她太想沈佳木了。
有问题的从来就不是沈佳木，而是她自己。沈佳木只是做出了在当时看来最明智的选择，她什么错都没有，如果真要说错的话，大概只能怪她不辞而别。是自己舍不得，又忘不掉，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