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神色恍惚的从顾大海发廊里走出来。他的脸色简直比门口挂着的七彩霓虹旋转灯还要精彩。
第一次，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差点哭着走出一家看起来似乎非常正常的理发店。
然而，事实上，早在他的头发被剪得左右极其不对称的时候，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就已经死了。
想过tony小哥的技术很烂，并且也早就在踏进那家店子的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在这场高端的心理博弈中败下阵来。
陆霄摸了摸自己那有些扎手的红色寸头，终于想起来自己此番来这的目的。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喂？”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传过来。
陆霄：“江丰年，我刚刚体会了一把狗啃一样的发型。说实话，那是真的丑得让我受罪啊。”
江丰年沉默了两秒，轻笑出声。
“怎么，你刚从顾家发廊出来？”
“可不嘛。我看你常年顶着个鸡窝一样的发型，就挺好奇这顾家小哥是个什么样的角色的。瞧给我们江哥迷得，审美都塞箱底儿了。”
“人见过了，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人挺有意思。就是这个剪发技术，真的恐怖如斯鬼神共愤。”
“嗯，你现在是个什么发型？”
“放心吧。你那发型除了你没人能驾驭，哦不，你也驾驭不了。应该说，除了你没人能忍受得了。剪完之后我让他给我推成寸头了。”
陆霄踢了一脚路边的花坛石壁，慢悠悠道：“江哥，你喜欢顾家那小哥那么久了，有点进展没啊？这都多久了，兄弟我都替你着急。”
江丰年看了一眼突然亮起的微信聊天框界面，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心情颇为愉悦。
陆霄听见好友淡淡的说：“皇上不急太监急，挂了。”
“你......”
红毛青年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表情微怔，无语凝噎。
不是，骂谁呢？
......
送走了今天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客人之后，顾潮笙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被自己遗忘的网友兄弟。
[海上明月共潮生]：稻花香香，我刚到家。
[稻花香里说丰年]：哦。
[海上明月共潮生]：你今天是不是生我气了？
[稻花香里说丰年]：没有。小猫滴汗.jpg
顾潮笙又翻了翻聊天记录，越看越觉得对方在口是心非。
[海上明月共潮生]：我不信。
[稻花香里说丰年]：那你要怎么样才信？
[海上明月共潮生]：除非你撒泼打滚，那我就信。小猫龇牙.jpg
手机屏幕前的男人忍不住气笑了，有些哭笑不得，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稻花香里说丰年]：你有病？好吧。我承认我白天就是生气了，并且现在也在生气。你要怎么办吧？小猫叉腰.jpg
顾潮笙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老旧的手绘本，还有一支银色的自动铅笔，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五分钟后。
[稻花香里说丰年]：人呢？
[海上明月共潮生]：来了来了。
顾潮笙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上面画了几副分格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两个脑袋圆圆的火柴人。
火柴人小笙说错了话，被火柴人小年罚跪。
小笙不服气，掏出了一把长达四十米的大刀。紧接着，两个小人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刀剑大战。最后，以小笙败北告终。
虽然，画得有点粗糙，但还是可以看出顾潮笙出色的想象力和画技。
“稻花香”看着屏幕里生动的小人战斗，没忍住扬起了嘴角，手指微动，就点了保存。
[海上明月共潮生]：咳咳，小笙被小年打倒了，小笙甘拜下风。输得肝脑涂地，痛哭流涕，还望大人海涵，莫要再生他的气了！小猫哭哭.jpg
[稻花香里说丰年]：那个叫一败涂地，不叫肝脑涂地。画得不错，咳咳，小年早就不生气了，逗逗小笙而已。
顾潮笙笑着，随手翻开了笔记本前面的内容，都是各种各样的火柴人。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海上明月共潮生]：我高中的时候就很喜欢画火柴人了，只是到现在已经算是很多年没有画过了。
[稻花香里说丰年]：因为什么，生活压力？还是因为没有当时那种感觉了？
[海上明月共潮生]：都有吧。
还在读书的时候，顾潮笙对于学习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老爸老妈也没有逼他，主打的就是快乐至上。
那时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火柴人，当时甚至有在班上连载自己手绘的火柴人漫画，风靡全班。
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借他的手绘本传阅。
这对于一个心里梦想着做一个漫画家的少年来讲，已经算是一个莫大的荣耀了吧。
还因为画火柴人，顾潮笙收获了一大堆好友，大家窝在一起畅聊自己幻想的故事，武侠，玄幻......那是各种各样瑰丽又绚烂的脑中世界。
顾潮笙常常会根据好友们的描述，画出一副又一副生动又怀揣着少年梦想的火柴人漫画。
后来，因为成绩一般，顾潮笙只能去了一所离家不远的大学，就在成都本地。大学，算是有着半个社会的性质了。没有什么人会因为你喜欢画火柴人就会放下一切和你真心做朋友。
也许有吧，只是顾潮笙很遗憾的没遇上。
顾潮笙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向来对于亲密关系没有过份的追求和刻意维系。对于他而言，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讲究一个缘分。
缘来则聚，缘散则离。
自己没有心力和兴趣去努力争取和维系一段感情和关系，所以也不怪自己总是孤单。
他一直认为自己前半生的岁月是很幸福的，也曾有过可以交心的朋友，上帝曾经很眷顾他。
只是，福兮祸所依，哪里有什么一直顺风顺水的呢？他现在，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顾潮笙把厚厚的一本手绘本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时候的自己。那是怎样一个自己呢？活泼开朗，健谈爱笑。
那似乎，是一个比现在更好的自己。
他放下本子，躺在沙发上。灯光不算很亮，却刺激得眼睛有些许发酸。
顾潮笙想象着理想中自己现在的生活。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出名又风趣幽默的漫画家。
他举起手机，手指悬在屏幕最上方的聊天框上。
聊天框突然跳出来一句话。
[稻花香里说丰年]：你该不会在偷偷伤感吧？
顾潮笙心里猛跳一下，手指一滑，手机砸在了脸上。
他忙不迭地把砸到鼻骨的手机捡起来，揉着鼻子坐起身。
这一下砸得有些重，疼得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这下好了，所有有的没的，伤感不伤感的，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你怎么了？”手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沉的男声。
顾潮笙吓一跳，连忙举起手机一看。
手机正在通话中。
联系人是：江丰年。
刚才一阵慌乱，不小心点错了。让他大半夜给江丰年打了个电话过去。
顾潮笙：我的手机爹有自己的想法！
“啊？我没事。不好意思啊，刚刚手机砸脸上，不小心按错了。”
江丰年沉默了两秒。
“没关系。我还以为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急事。没事就好。”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担忧。
顾潮笙摸了摸有些红肿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刚睡了吗？”
“没有。”
“那就好，我还怕我不小心打扰到你休息。”
江丰年难得笑了笑：“刚刚还在工作。嗯，躺着玩手机对身体不好。”
莫名的，像是小孩子被大人训话一样，顾潮笙的脸颊隐隐发烫。
“嗯，我知道。”
两个人之间陷入片刻的无言。
顾潮笙：“你，做什么工作啊？都这么晚了。”
“就是一些文件而已，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那你要准备睡觉了吗？”
“嗯，一会就睡了。”
顾潮笙盯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鼻子，刚想回答，就被江丰年打断了。
“你的鼻子，最好冰敷一下，不然明天可能会更严重。”
他犹豫了一下，抱着侥幸心理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嗯，那就，提前祷告你明天不会收获一个小丑鼻子。”
“啊？”顾潮笙有些怔愣，没想到江丰年会说出这种带着点幽默调侃意味的话语。
“晚安。”江丰年轻声笑了笑，背景声音中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晚安！”
......
太阳当空照，花儿张嘴笑，顾潮笙的心情一点也不美好~
如江丰年所言，他今天收获了一个红红大大的小丑鼻子。
然后，他今天还要顶着这个丑陋的鼻子上夜班！
顾潮笙把家里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用的冰袋，连冰箱里面也是除了一些泡面和保质期很长的干粮之外，什么也没有。
好了，要么去附近的药店买消肿药，要么就只能生扛。
他想起上次因为重感冒不得不去药店买药吃的事情。
那一次，他被那个看起来就很可爱和善的药店店员坑了几十块钱。
真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
算了......就这样吧，过几天就自己消肿了。
这么想着，顾潮笙原本挺直的背脊又弯了下去。
仰面躺着，自己的鼻子似乎就没有那么疼痛了。
夏季三伏天，老式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暖风。
躺了一小会，顾潮笙的发尖就开始滴汗，滑落进衣领，痒痒的。
皮质沙发不透气，不吸汗，他的体恤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再也躺不住了，顾潮笙爬起来给自己洗了把脸。期间，十分注意不要碰到自己红肿的鼻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眼前有点模糊，头晕晕的。
顾潮笙怀疑自己有点中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个在四川生活了几十年的原著居民在自己家热中暑了，这说出去不得被大爷大妈笑话死？
顾潮笙准备奢侈一把，今天开个空调，实在太热了。
他刚握住遥控器，店里就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形。
“江丰年？”他转身，看到穿着衬衫的高挑男人朝自己走过来。
江丰年手里提着一个箱子，还有一个大西瓜。
“你怎么来了，今天那么热还出来啊。”
说着，顾潮笙打开了空调。
“今天四十度了，你就这么一直硬挺着？”江丰年放下手里的东西。
“啊，温度这么高？怪不得热得我都睡不着觉。也不是硬挺着吧，就是习惯了不开空调而已。”
他当然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想要省钱，没舍得开空调。
“你的鼻子......”江丰年的目光落在顾潮生红彤彤的小丑鼻子上。
“你昨天的预言成真了，我收获了一个大红色小丑鼻。”顾潮笙无奈摊手，眉尾微垂，表情囧囧的。
江丰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嗯，看到了。并且我昨晚睡前为你做的祷告完全没有奏效。”
顾潮笙：“......”
江丰年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他带来的医药箱。
“过来。”
“啊？”顾潮笙微愣，看着江丰年从箱子里翻出了消肿的药膏。
他在江丰年的旁边坐下，人还有点懵。
带着凉意的手指沾了乳白的药膏，轻轻抹在他红肿的鼻子上。
带来一丝丝的疼痛和瘙痒感，让顾潮笙的心脏也跟着酥麻起来。
江丰年神色专注，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呼吸喷洒在顾潮笙滚烫的面颊上。
他垂着眸子，不太感敢直视眼前人漂亮的眼睛，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江丰年红润柔软的唇瓣上。
看起来很好亲......
顾潮笙明明可以拒绝江丰年给自己上药的，但出于某种不可见人的私心，他选择了装傻。
“那个，你今天不上班吗？”
江丰年换了一种透明的药膏，接着往他鼻子上抹。
“今天公司不忙，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点消肿的药，想着你也许用得上。”
顾潮笙的目光越过眼前人高大的身影，看了一眼外面艳阳高照的天。
他记得，江丰年家和他的发廊并不顺路。
无从探究江丰年短短一句话里到底塞了多少漏洞。
“谢谢你特意跑一趟。这个药钱......”
“嗯。”江丰年收回手，看了他一眼。
“药钱多少？我转你吧。”顾潮笙咬咬牙，还是问出了这令人尴尬的问题。
江丰年：“两百三十五。”
好家伙，有零有整的。
顾潮笙掏出了手机，想要转账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没能加上江丰年的微信。
他抬起头来，想要问一下江丰年，却对上一双含着揶揄和笑意的眼睛。
“开个玩笑，不用你给钱。”江丰年说着，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手上带着涩香味的药膏。
“这多不好意思，要不我还是加你微信把钱转给你吧。”他神色认真道。
原本那些微末的尴尬，都在想到“加上男神微信”这件事情上烟消云散了。
真的好想加他的微信啊！通过微信朋友圈多了解一下江丰年的生活什么的，想想就很兴奋。
江丰年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青年脸色红润的样子，一下子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想法和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不用了。”他还是拒绝。
顾潮笙：“加个微信，以后也比较好联系啊。”
江丰年没有说话，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很平静。
几秒钟后，顾潮笙还是没有收到想要的答复。
他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算了，不加就不加吧。”他说，眼眸垂落，嘴角都扬不起来了。
“好。”江丰年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似乎遇见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顾潮笙抬起头来，没有错过眼前人眼底的笑意。
他的脑子卡壳了一瞬。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
正想着，上次来找他说媒兼理发的张大爷背着手从外面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一边走还一边要喝着：“小笙呐，小笙。你瓜娃子找男朋友没得嘛？”
顾潮笙：“啊？”
张大爷一脸发现宝贝的表情：“哎呀，你勒个吴孃孃家幺儿昨天当兵回来了哦~我听别个说他也不钟意女娃娃，你切找别个耍一哈嘛！”
顾潮笙看了一眼身旁的江丰年。
“哎呀，大爷，我不耍朋友嘛。”
张大爷眼睛一眯，注意到了身旁的高个子男生。
“哦哟，你瓜娃子看着瓜兮兮的，也要得哦。这娃娃长得乖撒，这两天耍上的咩？”
他有些着急道：“你莫涮我坛子，勒个不是。”
顾潮笙想找个地缝钻。
张大爷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的露出两排黄黄的大假牙。
“小孩子家家的，还怪害臊嘞哈哈哈。”
“哎呀，大爷，你先回家，等一哈孃孃要出来找你哦。”
顾潮笙一脸歉意的看着江丰年。
江丰年倒是神色平淡，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大爷神秘一笑，冲江丰年挤了挤眯眯眼，眼尾的皱纹炸开了花。
“好好好。要得嘛，不打扰你两个了，走咯。”
顾潮笙木着脸，把来去匆匆只为了给自己拉郎配的张大爷给送走。
他是真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是阻止不了老大爷给自己介绍对象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要跟着大爷那开花的眼角一起炸掉了。
不行，这地球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处于一个站如放哨，坐如针毡的境地。
“咳咳，那个。我之前为了避免大爷大妈们给我介绍对象，索性就说了自己喜欢男孩子。”
“嗯。”
“今天这事，不好意思啊。就，挺尴尬的。”顾潮笙用力挠了挠白皙的脸颊，留下两道浅浅的红色抓痕。
江丰年垂眸。
“没关系。”
顾潮笙点点头，舔舔干涩的唇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今天这个事情，他觉得在他的二十六年社死事迹排行榜里是可以名列前茅的了。
“你喜欢男的？”江丰年突然开口。
他脑瓜子嗡的一声响，下意识抬头观察眼前人的神色和反应。
幸好，没有看到厌恶的神色。
“我......”
“你？“
顾潮笙眼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我喜欢男的。但是，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啦，连我自己都是最近才发现的。”
而且，还是因为你。
顾潮笙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