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悄然入夏,点心铺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江和又钻研出了新品,主题符合夏日,但来的客人心思几乎不在新品上,而是谈论着其他。
两名结伴而来的女子一边挑选着点心,一边说着女儿家的话。
一女子道:“新来的先生你去瞧了吗?”
另一女子挽着该女子的小臂激动道:“瞧了瞧了,真真是丰神俊逸,貌若潘安。”
刘叔离得最近将对话都听了个清楚,脸上笑盈盈的,心中感慨年轻真好。
江和也是听见了,但既是姑娘家的私房话,他听了转头便忘了。
可令江和没想到的是“先生”一词入耳次数愈发多了起来,几乎每位进店的客人都会谈论上一两句,多到江和难以忽视,进而对此人心生好奇。
貌美生花、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这是江和从客人那听来对此人的初印象。
这位先生到底有多好看呢?
江和悄悄地问过刘叔知不知道这一位。
刘叔摇头道:“不曾见过。少东家既然好奇,不妨亲自去瞧瞧。”
起先江和觉得冒昧连连摇头,刘叔怂恿道:“只在远处悄悄瞧一瞧便可,不会惊扰到人家的。”
此言一出,令江和动摇。
偷偷瞧一眼不妨事吧,应是不会打扰到人家。
于是此念头在心中悄然生根,再经客人一催发猛然发芽,好奇心便再也按捺不住。
某日午后,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江和一狠心推掉当值,跑去瞧这美人先生。
私塾距离市集不过十里地,可谓闹中取静,因体谅孩子们雨天泥泞路不好走,乡亲们自发铺了这条青石路,又在两旁种下树苗。
江和曾在此上学。
树苗种下时,小小的一株,枝芽被风摇来摇去,看着好生娇弱,江和曾担心这些小树苗难以成活,回家还跟江凛哭了一通。
江凛耐心宽慰,说道:【小树苗不会倒下,还会愈长愈大。】
如今真已亭亭如盖矣,走过许多个春秋冬夏。
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江和低着头数起了地上的青石砖块,幼年时他和同窗总爱玩这个游戏。
其实大家数来数去数到最后皆会出错,但还是乐此不疲,甚至为此相互间还非要争论出个高低。
天是晴的,风是暖的,时有鸟鸣从远处林间忽地传来,婉转清脆。
江和回忆着儿时趣事,不觉已至私塾附近。
正值放学,沈君竍站于门前目送学生离开。
学生们挥手同他告别:“夫子明日见”。
“明日见。”沈君竍温声应答,待学生都离去,沈君竍便也准备归家。
转身之际,沈君竍瞥见地上躺着的一抹白,他拾起一瞧,是一块帕子。
应是哪学生不慎落下的,明日再做归还罢。
他将手帕收入袖中。
江和离得有些远,只瞧见先生的背影,见先生欲往里走,他急了起来。
既特意跑了这一趟,自然不愿落个空。
他欲假意跑过门口,再假装是不经意间回头,借机瞧上一眼。
不料沈君竍竟回身捡拾物件,江和猝不及防,已来不及停下,心中遗憾可惜,不曾留心脚下的路。
脚底一粒圆石子划过,江和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倾去,手忙脚乱,着实不太雅观。
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江和以为自己定会与大地来场热烈相拥。
前方来人似要摔倒,沈君竍将人一把揽腰拦住护在胸膛,消掉江和往前倾倒的力。
他身形很稳,连踉跄都未曾有。
江和眼前一片黑,并无疼痛传来,稍一定神,才知自己靠着的是胸膛,隔着柔软的衣料,江和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脸颊顷刻之间红透。
温润沉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如春风过境,消去闷热的暑气:“小公子可有受伤?”
江和抬起头,眼睛恢复光明与沈君竍四目相对。
四下安静,唯有清风流转。
江和脸颊的余热尚未褪却,又因这般直直陷入沈君竍的双眸中而再度喷涌出热意,红了一大片。
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气宇轩昂……
他在脑中一遍一遍思考着该用何词形容先生才最为贴切,却又觉得刚才脑中的词都俗了。
夕阳在沈君竍眸中留下一瞬光影,江和忽得福至心灵。
典则俊雅,恰如其分。
眉似峰而起,凝成一抹远黛,美而不娇,眸似幽深的渊,若有日光矗立,静而不寂。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江和此刻才真正相信,有些人只是站在那,无需言语,却自成诗意。
若先生是女子,该是何等地倾国倾城。
沈君竍见风拂过江和额前碎发,而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沈君竍轻笑出声道:“小公子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啊……这……我我我……”江和回神,因自己刚才荒诞的想法慌乱,显得手足无措。
沈君竍浅笑不语,这笑入了江和的眸,他的心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今既已相见,再躲便显得刻意了。
江和挠了挠头,略显羞赧:“让先生见笑了。”
沈君竍道:“不妨事,小公子慢些走,莫要再撞了人。”
他说教起来夫子风范尽显。
江和乖乖认教:“先生说的是。”
话音落下,两人再度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江和索性坦明来自,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我今日是来瞧先生的,不料惊扰了先生,还望先生莫往心里去。”
沈君竍温声道:“哪会,小公子言重了。”
自沈君竍入私塾以来,门前常有围观者,他常泰然处之,久而久之,人们图惯新鲜便也渐渐不来了,私塾恢复至往日的清净。
沈君竍看着江和耳垂还未褪下去的红,起了打趣的心思:“那现下瞧见了,小公子觉得我如何?”
自然是此间仅有,独一无二。
“自然是此间仅有,独一无二。”
江和不知怎地,先一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随即又懊恼自己轻浮。
沈君竍原以为是客套话,但江和双眸澄澈如天地初雪,映满了他,无一丝作伪,他的心怦然一动,怪这夏风扰人。
“吾名沈君竍,小公子呢?”
江和自是一片赤诚,见沈君竍也未曾误会,松了口气。
“江和,和气生财的和,和气生财的少东家。
他扬起一脸笑意,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
沈君竍唇边笑意不散:“好,我记下了,若有机会定会光顾。”
“好,一言为定。”
江和伸出手想与人拉钩作约,等手伸到沈君竍前面,他意识到自己此举实在太过幼稚。
他怎能将客套话当真,江和暗自腹诽自己。
江和懊恼地垂下手,不曾想却被沈君竍用小拇指勾住:“一言为定。”
江和心中仿若有千军万马整装待发。
战鼓只一敲响,便气势磅礴地向前进军,呐喊声将入耳的蝉鸣都夺了去。
又仿若烟火踩着鼓声倏然升空,倏然绽放出一片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