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铎从电子目镜前抬头，伸手在工具书堆里翻翻拣拣，抽出一本搁在膝间；她瞟一眼沉浸在阅读中的苏珊，照书挑出几样工具，稍作比划，似乎对自己的手艺显得信心不足。
她略一沉吟，起身走向久等的客人。
苏珊察觉到少年的动作，熄灭智脑，正襟危坐，神色紧张却又翘首以盼，仿佛在等待庭审的裁决。
“问题在于智脑，”少年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要换个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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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铎在蜗居的储物橱内找到山鬣用以记录情报的工具，两样几乎被时代淘汰的东西：一台破旧但灵敏的数位板，和与它相配的压感笔，笔尖还套着营养液包装制成的静音胶帽。
她取出手环的芯片插入板身，调出虚拟键盘写起报告，中途换用压感笔插入几幅示意图。
身后的屏幕依旧吵闹不休，荧光变换着映于暗淡板面，墨黑文字淌在冷色调里，在江铎的视网膜映出怪奇诡谲的字符，仿佛机械邪神的祷词。
雨滴打在合金窗上发出闷响，这座分不清日夜的城市融化成蓝紫色的光团。屋内闷热无比，江铎头昏脑胀，她想开窗透气，手指触到冰冷的窗框又猛然惊醒，酸雨之下这蜗居并非监牢而是护盾。
一片沉沉死气里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女人跨步而入，目光雪亮、皮肤棕黑，雨衣下的身躯高大雌伟。尖锐的酸味和泥土气息汹涌四散，让人想起藤类植物、锈蚀的铁和尘埃。
“R074，你订的零件。”一包货物丁零当啷地飞到屋角，同样的银色手环伸到江铎眼前，屏幕锁定在身份卡的页面，白色的字体明亮清晰：
G835，代号：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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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铎满心怨念，目光在自己几近完成的文字报告和桌上的屏蔽仪之间穿梭。谁又能料到她有条件开口说话，而原象身兼记录员一职呢？
“多爽哪，我只需要复制粘贴你的报告就行了。”原象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丝毫未觉对方的行为有如失忆，“鬣啊，你还是这么燃烧自己、方便她人。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走一遍流程，”她晃晃手环表示正在录制，“你把自己的报告念一遍得了。”
“……神话史告诉我们，朱庇特之心是这个时代的新神。很难想象科技至上的社会还存在如此规模宏大、体系完备的宗教，信徒们难道会搭建虚拟教堂，供奉电子神像吗。说来可笑，祭神形式千变万化、信徒生活日新月异，教义的内核却丝毫不曾变更。”
……神的力量似乎足以关照万物。我在永夜街见到一条涂鸦提及神明名号。那是一座埋葬普通人的无名坟场，看起来他们可能接受了来自神的临终关怀。
我在自己的店里遇到一个求助于我的女人，在我看来她颇有能力与胆识，毕竟杀死银川区“那几位”的其中之一又几乎逃出生天，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
“酷哦！”原象把玩着小巧的记忆芯片，“这个就是英雌的传奇录像？”
江铎点点头。“我为她更换了无监视功能的旧版智脑，在安装之前还口述了销毁已上传意识体的方法。我想你们读取她的芯片后会对她很感兴趣的。
孤儿被神眷顾，开启截然不同的人生，再次与神交易时神盯上了她的子宫。
我看到的却是神自始至终持有相同的目的，从永夜之地筛选贫民的基因，择优秀者精心培养，予她本不可能触碰的人生；令她怀着满腔志向在无望之中蹉跎时光，又恰到好处地拉她一把，使她无法拒绝这场来自神明的交易。
这场掠夺她子宫的交易。
什么样的神可以渗入社会的边角，关照濒死的蝼蚁？什么样的神可以筛选孤儿的基因，安排她们出卖子宫前的数年人生？什么样的神可以看到你、我、所有人类的风吹草动，进而达到全知全能？什么样的神能以降生之日标记这个科技时代的元年，在霓虹和酸雨下收获信众，存续至今？
神有万种分身，在无知无觉中融入每个人的生活。”
少年卸下苏珊的智脑，语气掷地有声：
“现在神看不到你了。”
“托尼，安迪，莱昂，乔治，泰德……你的生活助手，朱庇特之心的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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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刺目的霓虹瞬息暗淡，瓢泼倾盆的雨幕立时停歇。无数居民为突然沉默的AI助手满心疑虑，并不知晓神明已死，永去不归。
匆匆忙忙的她乡过客从山鬣躯体抽身而去，看不到原象面对空空如也的座椅，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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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所以我说过封建迷信不可取，奈何我妈不听。”刘超同意同桌的说法，让话题就此结束，错过了对方失魂落魄的表情。
江铎闭目片刻以适应日光，再睁开的双眼已隐含怒意。每隔几天便没头没尾地降落在不同世界，一去几十小时，千方百计达成任务后毫无成就感地被送回现实，谁能受得住啊？她愈回想愈恼火，恨恨地揉烂了手中纸条。
自己卷入的事件不似巧合，她十有**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莫名其妙地一次次穿越。与其独自焦头烂额，不如让谢杉也知晓一二。
江铎明白，突如其来的穿越于她算是一桩麻烦，换作谢杉却会大不相同。
江铎的人生像是峭壁钢索，她若想避免摇摇欲坠，只能慎而又慎地规划步伐。浓烈恨意像一把铁钩穿透她手掌，保她不致坠落的同时令她鲜血淋漓。她被血肉催生的野心日益膨胀，因而目标明确，不喜节外生枝。
可同一个世界对于谢杉更像千里画卷，她仿佛生来带着行囊和烈酒，却不问蓬莱、不求瀛洲，只把天地之间当作自家闲庭。金玉冠冕和纹银宝杖她并不放在眼里，天边霞霭或草木奇石更能博她欢心。
江铎收回思绪，明天周末而母父同时出差，要抓住这难得的好日子。
下课铃响过三分钟，拖堂的老师前脚出门，后脚她便逮住准备溜去小卖部的谢杉：“明天我妈爸都不在，请你吃顿饭如何？”她压低声音，“咱们说点正事。”
谢杉的反应比她所料还要夸张，“一毛不拔的江大人突然请我吃饭？还要说什么正事，我怕是小命难保吧！”
“谢大人有被害妄想吗？”江铎见怪不怪。
“你也不希望和同学一起出去被妈爹发现，或是你的正事没能保密吧？”谢杉正色，“周末这几家快餐店全是写作业的同学，全校没几个人不认识你，隔墙有耳啊。”她狡黠一笑，“来我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