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这朔城关啊,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是又打仗了?”
“嗨呀这有什么好新奇的。那群璟人好战成性,这朔州城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的,今日你抢我包谷玉米,明天我打你落花流水。”,那人说着一边百无聊赖地将嘴里的瓜子壳扭头吐落在地,抬眼间看见了什么叫嚷道:“欸!你们看,这不难民又流落进城了。”
只见三三两两灰头土脸面容憔悴的流民相互搀扶着沿街坐下,他们坐下不久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集在临街那桌玉馔佳肴上。
其中一名少女抿了抿唇,将依偎着自己的妇人慢慢安置在墙边,而后扶着墙壁来到这桌人前乞求道:“我们走了很久的路...求您......”
“去去去!一边儿去!真晦气!保不准哪天老子也变难民了,也没见谁会给我两口吃食。”
少女垂头丧气正准备折返回去,却在此时看见坐在食店正中央的女人在柜台后面笑盈盈地向她招手。她鼓足勇气朝里走去,女人轻缓地递给她一碗香糕。
她伸手抓过急切地啃咬起来,直到见了碗底才堪堪停住。后知后觉的不禁羞红了脸,将头别扭地转向一旁不再看那个给她香糕的人。
踌躇之际,如霜雪般的皓腕递来,又是一碗香糕。
“没关系,拿去与你娘亲吧。”,好似林涧淙泉脉脉流淌般地轻柔音色。
她不敢犹豫,细若蚊声的道谢,极快接过香糕的手仍带着细微的轻颤。
没走出几步还是回过头来,郑重地朝女人的方向鞠了一个躬,“多谢!”,然后大步跑去了妇人身旁。
尚晚青将挽起的袖子捋下,扬声道:“穆云!”
“来嘞!”,一个头戴毡帽,生着对招风耳,模样清秀举止伶俐的男子闻声匆匆赶来。
“怎么了掌柜的?”,他一边摘下帽子擦汗,一边强忍汗水渗进眼眶被辣的挤眉弄眼道。
“今日可还有余食?”,尚晚青问道。
穆云心下了然,“后厨还有些不打紧的,若是现在重做也赶得及上菜。”
尚晚青微微点头,“那好,如往常般将菜搅乱加上昨日的剩余,去后门尽皆施散去。”
穆云麻溜应道:“得嘞!”,转身便去后厨操办。
不一会儿窝聚在犄角旮旯的流民在食坊后门熙攘成群。
“排队!按先后顺序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
队伍挨挨挤挤的逐渐成型。
“这难民比朔州城的百姓还多,这时候可怜他们不是入不敷出嘛!?”
“是嘞。我看这尚老板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人没成想人隔三岔五地救济难民。”
“啧啧可能也是没办法,好歹咱是一国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都饿死啊。真说不准哪天就像方才王二说的,咱也成难民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临街那桌人纷纷站起,桌上菜肴却未动几筷,让出座位大声道:“我们吃饱了,不吃啦!店小二先别收,欸你们要是不嫌弃想吃的就来吃。哥几个先走了!”
尚晚青在店内翻开账簿,毛笔一顿勾画,合上时目光流转到对面的茶肆,却见方才那人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唯有桌边一杯茶水早已冷却。
她将目光悻悻收回,眉宇浅盛凝重之色又落回账簿之上。
那个形容古怪的人自三日前每日都会来到对面茶肆,在与正门相对的位置坐下,叫来一壶便宜热茶,垂头不语一人一坐便是半日,如今却不见踪影。
她摇摇头令自己不再思索此事,眼见暮霭西沉等待食坊里最后一个客人离去便关上了大门。
子时入夜,沉静如水的街面只闻夜猫叫唤,一伙人从长街尽头鬼祟行来,行至街中央时停下。
“人在哪?”,为首的人向身后低声询问道。
“堂长老,据报有人看见那小子最近常光顾一家食店。”,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恭敬道。
那名堂长老借着月色无声将周遭审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住不远处那块灯笼下映着的四字牌坊——“尚记食坊”。
堂长老发号施令:“去人传个信,让他滚来赴约。”
遂抬脚踹开食坊的大门,刀尖一挑撂下板凳。往下一掷,刀尖插进地板稳稳立住,然后悠然落座。
闻听声响的尚晚青掌灯立于楼上栏杆前,无甚波澜道:“食坊现已打烊,诸位有何贵干?”
此声一出数道视线胶粘在她身上。
几秒沉默过后,为首坐着的人慢悠悠收回视线调笑道:“好景,灯下美人面。”
“我等来此等人,更深露重多有叨扰了。”,说罢遥遥一抱拳,动作却是随意至极。
尚晚青不置可否的走下楼来,将灯置于柜台上, “小店简陋,诸君随意。”
“掌柜的,这群人怎么回事儿?”,穆云从旁冒出一脸狐疑地悄声道。
尚晚青摇了摇头翻开账簿。
穆云大为不解,“啊你是为账目摇头还是为嗯嗯摇头?”,哼出“嗯嗯”时挤眉弄眼不断往那群人身上瞟。
尚晚青笑眼眯眯,“账目。”
穆云顿感鸡皮疙瘩起了一背,眼前的掌柜仍维持着和善的笑意。但他却隐约产生了一种咬牙切齿的错觉。
遇事不决,装傻为妙。
于是穆云讪笑道:“嘿嘿...怪吓人的。”
尚晚青笑脸一收,面无表情道:“去干活。我雇你可不是插科打诨的。”
“翻脸堪比老天爷变脸...”
堂长老目光阴恻恻的审视着穆云,抬手一指道:“你,过来。”
穆云左右一看,确认的的确确是在叫自己。
当即扫帚一扔,麻溜地小跑到跟前招呼道:“嘿!客官有何吩咐?”
堂长老招招手示意穆云靠近点。
只见穆云侧耳听罢,一脸正气凛然的拒绝道:“不可!”
“本店掌柜有云,规训有三。卯时开业,酉时打烊,杂劣茶酒,概不出售。否则有损本店声誉,何况是往杯中投毒此等小人行径,更是万万杜绝!”
朗朗上口的店规顺溜背完,室内气氛一度凝固到极点。
堂长老显然也未料到这个瘦弱的店小二不仅丝毫不受威胁,甚至全盘抖落。
他冷笑两声,阴毒的视线随即落在尚晚青脸上,“你觉得呢?掌柜的。”
尚晚青点头表示赞同:“他说的不错。”
忽有微风拂面,不知何时堂长老已至面前,刚巧一臂之距。
话风陡然在口中一个急转掉头,尚掌柜脱口已是:“罢。我等也不是死守陈规的冥顽之人,你说毒谁便毒谁。”
堂长老听了眉头一展,很是满意地拍了拍尚晚青的肩,“掌柜是聪明人,如此甚好。“
尚晚青面无表情的用书卷将正在拍打自己肩膀的手给拨开。
食坊深夜迎客是头一遭。
直至四更丑时,屋外淋淋沥沥的下起了雨。
尚晚青深感自己今夜难眠,正欲不省灯油多燃两盏驱乏时,紧闭的大门却在此时猛地被人从外推开。
案上烛光狠狠一颤,疾风骤雨相继扑入。借着萤烛末光,只见一道头戴斗笠的颀长剪影立在风雨大作的门外。
尚晚青微微睁大双眼,这可不就是白日那个行迹古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