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好，我找安易。”
陆越炀带着裴凛到六班门口，她的声音一响起，后门聚集着的男生立刻安静下来，眼睛里透着对裴凛的好奇。
在文华上学的学生大多是杭城本地的土著，几乎没见过带着北方风情的同学，更不要说是像裴凛这样相貌优越的佼佼者。
原本和她并肩站着的陆越炀上前一步，替她挡去了男生直勾勾的打量，干净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安同学在吗？”
“哦哦哦！在的在的，”半敞着领口的小个子少年立刻回应他，“什么风把年级第一吹到我们六班了……”
接着，堵在门口的另一个少年朝教室内大喊：“安易，有人找你——”
坐在教师中间的少女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往后门看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高出半个头的陆越炀，紧接着才看见从少年身后探头探脑往教室里望的裴凛。
她心头一惊，转而又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同桌的女生自始至终都低着脑袋，周围的几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瞟着她离去的身影。
“安易！”裴凛一见到自家好姐妹，就自动变成无敌夹子音，嗓子甜得像掺了蜜，听得旁边的陆越炀一阵恶寒，“给你带了零食，你喜欢吗？”
她把一袋子五颜六色的零食举到她面前，一副“你快夸夸我”的表情期待地望着安易。
安易忽地笑了一下，接过她的零食：“凛凛你不会又在小卖部请客了吧？”
“啊……”裴凛纤细的指尖挠挠脸颊，居然生出几分窘迫，嘟囔道，“初来乍到的，就当是我送大家的见面礼咯。”
“好啦，心意我可收啦——”安易推着她离开六班的门口，“再不走可到午休时间了，快走吧凛凛，放学我在榕树底下等你。”
等把两个人推到楼梯口，安易又甜甜道：“凛凛，越炀，你们快走吧，别被教导主任抓到了。”
说完，她的神色有些慌张，拎着袋子开始往教室走，没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二人，见裴凛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朝他们挥挥手，笑着对他们说“快走吧”。直到裴凛和陆越炀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松了一口气，低垂着目光向教室走去。
裴凛往楼梯下走了两步，就不动了。
少年站在离她低两级的阶梯上，仰着脑袋问她：“怎么了？”
“我要回去。”
“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吗？”陆越炀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倒颇有无私老班长关照新同学的既视感。
裴凛脑海里还浮现着安易离开前的神态，如果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能真就会被当事人蒙混过关，可她不仅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成年人，还是和安易铁了八年的好闺蜜。
安易一张嘴，她就知道她下一句能憋出什么话。
她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踏上了台阶。
安易回到这张堆满教辅用书和笔记本的桌子，将零食理了理，好让这鼓鼓囊囊的袋子能全部塞进课桌。
“安易，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好姐妹，给我们介绍介绍呗……”还是那个半敞着领子的少年，狭长的细眼里射出兴奋的目光。
三个男生围在她桌边，安易一度感到窒息。
“是啊……听说她姓裴是吧？我们也想和裴同学做朋友呢……”
“安易，你这么善良，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吧，那女生可真好看——”
“我听说，请了整个三班吃零食呢，真爽啊……叫裴凛是吧……”
突然，弱小无助的小人儿像是被什么咒语唤醒，猛地起身推开离她最近的男生：“不许你喊裴凛的名字——”
半敞开领子的男生被她这一推彻底激怒，扬手作势要扇她一巴掌，口中大骂道：“草，给你脸了！臭婊子——”
安易愣愣地站在原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疼痛并没有像预想得那样出现在脸颊——
“草——”
一声哀嚎陡然响起，连带着的是金属的课桌椅子激烈碰撞的声音。
金属的桌角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易睁开眼就看见裴凛两眼怒瞪，喘着气就往倒在地上的男生出手，拳拳到肉。
她的声音明显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操你大爷的，你和谁说话呢——”
所有人都没想到午休前的后门会窜进别班的同学，更不会想到这个长相清秀的女生会压着班里的小霸王打。
“靠，快拉开这疯女人——”男生的嘴角很快就渗出血丝，缩在地上哀嚎。一旁的两个男生才如梦初醒，嘴巴里骂着各种带着生殖器官的脏话，猛地撕扯少女的头发。
安易亲眼看见他们爆着青筋的手下掉出几十根柔顺的发丝，积攒在心头的委屈和愤怒突然喷涌而出，她疯了似地上前拽住其中一个男生的短发，死命往后拖：“靠——谁准你动我朋友的头发——我杀了你啊啊啊——”
就那么五秒，等陆越炀赶到教室的时候，激烈的场面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五个人扭打在一起，他甚至来不及上前制止，前门就传来一声暴吼——
“你们这群禽兽，放开裴凛——”宋如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落下，她的胳膊就已经在现场扼住掐着裴凛手臂的男生的喉咙，男生口中立刻痛苦地发出一声呜咽。
被安易拽住头发的男生见势不对，急火攻心，一脚踹在了宋如的腰上。
本来还在门口愣神的李鸣见状立刻上前给了厚唇男——安易尖叫着抓挠的对象——狠狠一拳。
这下好了，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因为人数的增加更显惨烈，陆越炀站在人群里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裴凛骑在男生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布满触目惊心伤痕的手臂曲起又落下。
没有人再拽着她的头发，她几近疯狂地扇他的脸：“爽不爽！姐问你爽不爽——问你啊——爽不爽啊——”
裴凛黑色发绳早已掉落，她散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隐在发丝间的阴影里。
“快去喊老师——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陆越炀才蓦地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向这一层的办公室跑去。
拳头像雨点般落下，裴凛的耳边听不到身下人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哀求，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凛凛，今天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你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
凛凛，如果你幸福，我会为你幸福而感到幸福。
凛凛，不要哭，不要哭了——
等裴凛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下的人早已失去反抗的力量，苟延残喘地洇出许多泪，与眼角的血融合滑入发间。
而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她全身都在颤抖，哽咽道：“你凭什么欺负她……”
安易松开自己抓痕遍布的手，眼眶一热，大哭起来：“凛凛，你怎么那么傻……”
群殴，是严重到可以被劝退的恶**件。
你怎么那么傻。
为什么要来帮我。
为什么要出现在文华。
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啊……
她跪坐在地上抱住流着泪的少女，喉咙间尽是止不住的苦涩和酸痛。
三个小时后，一排整齐的队伍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口，除了裴凛，所有人都被挡在门外。
安易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她害怕裴凛被退学。
校长办公室的门很有质感，被漆成棕色，在斜进的阳光下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陆陆续续有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进入办公室，再后来，挨揍的三个男生的家长都来了。
安易不喜欢他们身上那股尖酸刻薄的劲儿，干脆扭过头，心里祈祷裴凛千万不要出事。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安易站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却丝毫感受不到里面的风吹草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
率先出来的是裴凛，她的脸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和平时见到的样子都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们都说不上来。
只是隐隐地觉得裴凛不笑的时候，和他们好像不在一个世界。
红痕散去，大块大块可怖的紫青色淤青出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几个少年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
反正都要挨批，刚刚应该揍得更狠一点。
“李校长，我想这件事您肯定会给出我们双方都满意的答复。”领头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与校长握手，脸上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行为举止间带着上位者凛冽的气场。
“是，是，孩子间的一点小打小闹，还麻烦陈书记特地跑一趟……”校长双手紧握男人伸出的那只右手，平时耀武扬威的派头一扫而空，连连答应道，“这件事我一定好好处理，争取给您和裴总一个交代。”
这下站在门外的孩子们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鼻青脸肿的少年立刻斥骂道：“裴凛，你不就是有点钱，有本事——”
啪——
一个巴掌清脆响亮地落在他的脸上，在办公室受尽内涵的中年妇女面色通红，又猛地发力打在他单薄的胸口：“我真是后悔生下你这种狗东西，一天天的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你老娘我只是个卖鱼的，竟然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比起脸颊的疼痛，少年的心里更多的是翻涌的恨意和怒气：“你就知道说我没用，说我爸没用，你要是这么有志气，你怎么不好好读书赚大钱，现在还要沦落到低三下四地看别人眼色——”
啪——
又是一个巴掌。
蒋丽芬带着长长的皮质袖套，身上的鱼腥味还没来得及散尽，阳光透过走廊的大玻璃窗洒进这片异常宽阔的廊道，拉长了她行进的身影。
蒋丽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重新回到一脸平静的少女身边。她这辈子总是在低头，小时候和打骂她的父亲低头，长大了些就和商场里的管理员低头，有了孩子后又得和老师家长低头，所以现在她也习惯性地低头——
将近90度的鞠躬，言辞诚恳。
“裴小姐，蒋韬他就是个犯浑的孩子，请你不要和他计较。”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金色的廊道陷入了诡异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