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曦言回到家洗了个澡，躺上床的时间是六点零一分。
他午饭没吃多少，晚饭也不想吃。心情从一开始的茫然惊诧、到面对付朝行的紧张不安到最后和他大吵一架收场，一路down到十八层垃圾场。
付朝行说他嫉妒，他是不承认的。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没有面目全非。
他只是，很烦付朝行。
看他的电影很烦，看到网上铺天盖地关于他的消息很烦，看到NCF的无脑夸就更烦。特别是老妈到现在还在街坊邻居中念叨付朝行以前是他同桌，他就烦上加烦。
他似乎摆脱不了这个人，一个全方位360度吊打他的顶级存在，衬得他就像一个卑微的跳梁小丑。
“你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烦！
烦死了！
玩个游戏也不放过他，还要强迫他跟付朝行纠缠到死，去他妈的吧！
谁他妈稀罕。
何曦言将手机一扔，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闭上了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朦朦亮。
他躺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眼外面灰蓝初晨的天空，自作主张地认为今天绝对是个好天气。
他翻了个身，伸手摸摸索索摸了半天没碰到手机。他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昨天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
游戏！穿越！任务！自杀！
付朝行！
何曦言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挂钟：07：18。
来不及洗漱，甚至都来不及放个水，何曦言抓起钥匙就奔出了家门。
理论上来讲，他昨天和付朝行的见面改变了原有的世界线，也许有可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但他不可能在家苦等微博消息，他得去现场，如果付朝行依然去了，他得想办法阻止他跳楼。
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从他家赶到城郊那片烂尾楼，至少需要40分钟时间。
不巧的是，今天是工作日，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
何曦言抄了条近路过去。
这条路名叫郝兰路，一路都是城中村。地面坑坑洼洼的，伤地盘，很不好走。但他现在已经考虑不到车受不受得了这种问题了，他现在只迫切希望付朝行的命运已经被更改或者能在付朝行上去前拦下他。何曦言不敢耽误哪怕一秒钟，神色凝重地一路踩着油门。
他一路上都在反思他昨天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也许在他潜意识里，根本没将这些当真。也许只是一场梦…也许还在幻觉里…
这些至少比穿越和游戏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他一路飙车，在7点50分的时候被迫停了下来。在付朝行跳楼的那片烂尾楼附近，有一所公办小学，上下学的时间永远堵得水泄不通。何曦言弃车狂奔，他还有十分钟时间，不知道付朝行守不守时，或者，警方的通报有没有误差…
在烂尾楼的外围围着一圈两米高的围墙，何曦言精准地找了个狗洞钻了进去，里面五六栋灰败的大楼，萧条孤寂地杵在那。
除此之外，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他只能求助于系统。
【有关任务的一切问题，恕不奉告！】
“**的人命关天的事！你他妈有没有良心啊！”
系统没理会玩家言语上的冒犯，依然冰冷地回复：【有关任务的一切问题，恕不奉告！】
何曦言站在空地的中央，不知道该朝哪一栋走。墙外的喧嚣和墙内的静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微风拂过，扬起久不曾见人的尘灰。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到何曦言的面庞，他恍惚了一瞬，歇斯底里地冲着天空大喊：“付朝行！！！付！！朝！！行！！！”
嘭！！
身侧一声巨响，何曦言感觉脚下一震，扬起的灰尘迷住了他的双眼。余光里，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趴在地上，鲜红的颜色一点点铺满了何曦言整个视线。
和那张放大的照片在他脑中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玩家需要结束游戏，重启选择节点吗？】系统的声音善解人意地响了起来。
何曦言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静静站在那，连头都不敢转，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是木的。
【玩家是否默认结束游戏？10，9，8，7，6，5，4，3，2，1，游戏结束。】
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他家。
他猛吸一口气，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是…付朝行吗？”何曦言没想到自己嗓子竟然哑了。
【是的。】
“嗯，肯定是他，不是他游戏也不会结束…”何曦言自言自语道。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去厨房倒水，手却抖得几次都没按准。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应激般完全不受他控制，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他烦躁地一巴掌拍在饮水机的主控屏上，开水猝不及防地淋在了他拿着杯子的那只手上。他茫然地看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躲开了些。
他盯着被烫伤的手看了好半天，竟又去接那不停流淌的热水，幸好饮水机很快到了出水量自动停了下来。何曦言本就被烫得红肿的手背上迅速冒出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的抹布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将水泡全搓破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抹布叠起来好好放在一旁。
“所以…他死了？”
何曦言双手紧紧撑在台面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问道。
【请玩家选择新的节点，继续游戏。】
“嗯。”何曦言点点头，哑着嗓子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没完成任务，他就会死！嗯…我没完成任务他是会死的…只要我没完成任务他真的是会死的！！！我…”
【请玩家选择新的节点，继续游戏。】
“我不玩了。”何曦言低喃道。
【玩家确定退出游戏吗？】
“老子不玩了！”何曦言随手操起一旁的水杯狠狠朝墙上砸去。
【请玩家点击确认键。】
“老！子！不玩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字一句地说，“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老子不玩了！听不懂？！”
【玩家是否确认退出游戏？一旦确认，系统将即刻退出玩家真实生活。】
“老…等…等等！什么意思？”系统冰冷的回复像一桶冰水浇在何曦言身上，刺了他个透凉，“什么叫退出我的生活？这不是我的生活！我不玩了，我要回去！”
【玩家是否确认退出游戏？游戏结束后，系统将会退出玩家真实世界，玩家将在六月一日上午10：30分开始恢复正常生活。默认倒计时，10，9，8，7…】
“我草你妈！你他妈数慢一点，什么意思！什…”
【6、5、4、3…】
“等等！”何曦言慌了，本来就乱成一锅粥的脑袋这个时候直接宕机。那个静静趴在地上的黑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鲜红的底色侵染了他整个思绪。
“你在嫉妒我？”
付朝行挑衅的样子抹去了何曦言眼前的一片殷红。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付朝行微蹙着眉。
“你没有心！”
嘭！！
【3，2…】
“等等，取消确认！！”
【玩家是否取消确认？是否重新选择节点？】
“是！”
【目前还有五个节点可供选择，分别是工作期、大学期、高中期、初中期和小学期。】
“都…都行！就最近…最近那个！”
何曦言心砰砰直跳，本来就被刺激过度的大脑被这样一吓更加混乱。他根本不知道系统在说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
理智丧失之后，身体的一切反应都由本能掌控。
本能不想让付朝行死。
何曦言还没理清头绪，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柔软舒适的床铺、反复播放着欢迎入住的液晶电视、一张简约的三人布艺沙发、一张木质大书桌、一整面落地窗、窗外貌似还有个大阳台，这不是何曦言家，这是家酒店。
不是类似于付朝行的那种豪华套房，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标间。
何曦言此时正躺在酒店宽敞的大床上。
四周除了欢迎入住的广告语和呼呼的空调声，就只有何曦言尚未平静的呼吸声。
宁静，舒适。
仿佛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他在这里睡的一觉、做的一场冗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回归现实。
何曦言松了口气。
他重新闭上眼睛，翻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然而，那道冰冷的声音依然如期而至：【新的节点已开启，请玩家尽快调整状态。】
何曦言腾得从床上蹦下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怒吼道：“你他妈的能不能放过我！”
回答他的依然是毫无感情的声音：【新的节点已开启，请玩家尽快调整状态。】
“我！”何曦言又愤怒又无措，付朝行摔下来的那一瞬再次涌入他的脑海中。他几近崩溃地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
【玩家的问题已经超过系统的认知，请重新编辑问题。】
“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何曦言脚下虚软，一头栽倒在床上，“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让我去掌控付朝行的生死…
为什么他的人生要绑定在我的身上…
何曦言想不明白。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恢复如初，但那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一次。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划开屏幕：2020年7月5号。这个日期似乎有些熟悉，但以他大脑现在的混沌程度来说，已经无法再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恰巧电话响了起来，是他的经纪人胡大姐。
“姐姐晚上好。”
“小言，公司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化妆师明天下午四点到。你那个助理，叫啥来着？呃…琴琴是吧，我跟她说了，服装要她明天一早就去拿，拿回来记得要她好好熨一下。你不用紧张，上去领个奖说两句感谢的话就行。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上去露个脸，混个脸熟，增加曝光率，拿个奖充充门面。你还这么年轻，公司也非常器重你，你别让姐姐失望啊～”
“知道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姐还一堆事，明天有什么再联系，要你那个小助理机灵点，挂了。”
“晚安，姐姐。”
原来如此。
七月初是一年一度的枫杼电视节！
这一年公司安排了一个最佳新人奖给他。挺讽刺的，他出道三四年了，拍过好几部低成本偶像剧，甚至演过男二。现在去拿个新人奖，还最佳，想起来都要脸红。
当年的枫柕还是个含金量比较高的颁奖典礼，曾经也一度有赶超三大电视剧奖的势头。然而好景不长，它后来不仅没落了，还成为了一代水奖的代表。
大概这个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吧。
【玩家本次任务为：阻止见面。请问玩家是否接受任务？】
机械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阻止见面？阻止谁见面？”何曦言莫名其妙地问。
他发现这个鬼游戏的任务描述都特别抽象。
【有关任务的一切问题，恕不奉告。】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完成任务！怎么完成！！”何曦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这个该死的系统一句话给激了起来，“我完成不了任务，付朝行还得去跳一遍！那是条人命！你们到底有没有点人性啊！”
冰冷的声音机械化重复道：【有关任务的一切问题，恕不奉告。】
“我投诉你！”
【玩家是否确认投诉？投诉过程将会流失玩家的真实游戏时间，请玩家慎重考虑。】
“我要求更换系统。”
【玩家是否确认更换？审核流程以及匹配过程将会流失玩家的真实游戏时间，请玩家慎重考虑。】
“……”
何曦言从床上跳了起来，四处摸摸找找，终于在枕套里翻出了一包烟。他默默地点了一根叼在嘴里，打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酒店坐落在一条商务街，周围的高楼鳞次栉比，霓虹流光溢彩，路灯明亮，街道整洁又热闹。若不是天边尚挂一轮新月，怕是要让人误以为是在青天白日下。
何曦言住在五楼，叼着烟俯身向下望，也不知道在望什么，半个身子都没入了这片繁华之中，风呼呼地吹着，仿佛就要飞起来。
一跃而下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会后悔害怕，还是觉得自在逍遥？
摔下去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
会疼会痛，还是一种解脱？
何曦言收回身体，深深吸了口烟。
嘭！！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巨响，一瞬间，何曦言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噩梦般的记忆像烟花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开，冷汗顷刻间透湿了后襟。
他不敢动，不敢看，阳台的灯没有开，外面万家灯火霓虹闪烁，只有他所在的这一片静谧幽暗。
有什么东西顺着脚踝迅速游上他的腰，对着他半抬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
“啊…”
何曦言闷哼一声，本能地甩了甩手，燃尽的香烟掉到了地上。疼痛使恐惧像浪潮般消退，皎洁的月光终于撒向了他。
他舔了舔受伤的手指，走过去踩灭了烟头。
楼上阳台传来手忙脚乱和互相指责的声音，何曦言靠着栏杆向楼上扫了一眼，深深呼了口气。
他犹豫半晌，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拎出付朝行的微信号，发了条微信过去。
【师哥，明天的枫杼你也参加吧？ 】
他背靠着阳台的栏杆等了许久，信息随着看不见的信号没入了这浓浓的黑夜，没了身影。
这才是正常的付朝行。
影帝怎么会秒回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微信？
自杀前想随便找个人发泄一下情绪的时候除外。
何曦言将手机揣进兜里，回屋漱了个口，躺在床上开始出神。
这次任务是阻止见面，该死的系统也不说清楚阻止谁见面，为什么阻止他们见面…
对了！
何曦言想起来，付朝行塌房那天有个热搜是付朝行耍大牌，说的就是明天枫杼电视节上的事！
“系统？”
【在。】
“我有背包吗？”
【有。】
“背包里面有付朝行塌房那天的新闻吗？”
【你在非任务期间看到的一切资料背包里面都有。】
“给我看看。”
何曦言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投屏，他试着用手指划拉了几下，果然可以操控。他详细翻阅了付朝行耍大牌的那条热搜，大概意思是付朝行在枫杼后台对着向他要签名的某明星泼了一身水。
是不是就是阻止付朝行和这个某明星见面？
第3章 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