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鹏放下茶杯，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妻子儿女，感叹道：“若是景云也在，就是真正的团圆饭了。”
赵嘉柠听到这句感叹后，眼中划过一丝痛意。
上辈子自她出嫁后，至死都没能同家人吃上一顿团圆饭，甚至连家都几乎没再回去过。
而她上一世生前最后一次回家，便是听到二哥赵景云战死沙场的消息。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赵家可能要沦为牺牲品了。
她不顾一切的冲出顺宁侯府，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被摘了牌匾，挂满白幡的府邸。
那入目的白幡刺的她满眼通红。
也是那时，她决定放弃自己所剩不多的性命，不让林以安如愿的同时，也想为家人争取到一点点的生机。
“爹，娘，景云定会平安归来的。”温如眼眶红红的，显然也是思念自己的夫君，但仍是笑着安慰公婆。
“肯定的肯定的。”赵夫人打起精神说道，“他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肯定不会那么莽撞了。”
赵晋鹏听到妻子的话，突然说道：“不莽撞自然是好的，就怕他谨慎过头，变成了怯懦…不行！我得给他去封信，敲打敲打他！”
说着，赵晋鹏就起身往外走去，徒留原地几人哭笑不得。
赵夫人微微一笑，看着儿女、媳妇，神情有些疲惫道：“好了，你们也都去休息一下。芷兰那边应该也吃过午膳了，现在想来是要歇息了，柠儿晚些时候再去吧。”说着便起身道，“我也得去休息一下了。”
“娘…”赵嘉柠连忙起身搀扶，“我陪您一起。”
赵夫人摆了摆手，眼神慈爱的看着赵嘉柠，轻轻抚上赵嘉柠的脸颊道：“你能回来娘就开心，哪里用得着你照顾娘。去休息吧。若不累，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
赵嘉柠听后，瞬间明白了母亲话中的含义，眼底又显出泪意。
赵夫人安慰的拍了拍赵嘉柠的手，就在大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赵嘉柠微微平复了下心绪，转身扶住二嫂温如道：“二嫂，我们也回去休息会吧！你现在可不能累到，要多注意些，那些生冷的要忌讳些。”
温如轻轻笑着，打趣道：“你怎么比我这个孕妇还清楚？”
听到温如的打趣，赵嘉柠眼神怔愣，想起自己那胎死腹中的孩子，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那次林以安似乎受了刺激，闯入她房内，口中说着什么“她逼走他心爱之人，不就是为了圆房，今日就成全她。”
那是赵嘉柠最屈辱的一晚上，哪怕跟阮静云斗了那么久，几乎次次失败，她虽生气愤懑，但依旧傲然。
而那一晚，林以安的所言所行，是真正让她心死的开始，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愚蠢，让她发现自己舍弃自尊求来的，竟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孩子便是那一晚有的，也是因为那个孩子，赵嘉柠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毒入骨髓，时日无多了。
上一世的她被一厢情愿的爱恋迷了双眼，帮不了家人，保不住孩子，害死了玛瑙，甚至最后自己也救不了。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温如见赵嘉柠一直没回应，而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认为是顺宁侯府的妾室有了身孕，这才让赵嘉柠这般了解。
她有些气自己口无遮拦，明明来之前还因坊间那些传闻嘱咐自己要谨慎说话，结果一高兴就都忘了。
但她更气林以安，娶了柠儿却不好好对她，哪怕不喜欢，该有的尊贵体面还是要给的。
好歹还是王公贵爵，怎的行事还不如平民商贾！他爹当年还知做做样子！
想到这里，温如眼眸暗了暗，轻柔的抚上肚子，坚定道：“你放心，我都晓得，定会万分小心，让他平安降生。”
赵嘉柠回过神，挽着温如的手臂轻轻摇晃了两下，“二嫂也要平平安安的，不能有一点事。”
温如看到赵嘉柠眼中的担忧，轻柔的笑了笑，“好，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她轻轻拍了拍赵嘉柠的手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去看看吧。这院子添了不少景致，去看看喜不喜欢。”
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又泛了上来，赵嘉柠知道二嫂是让她去找父亲和大哥说话，想来也是猜到一些了。
她想到回家以来，除了父亲在门口问了一句外，在无人同她提过顺宁侯府。而父亲那一句也表明，坊间的那些流言，他们已经知晓了。
而以她大哥的才智，赵嘉柠想，她此次回来的另一目的，可能大哥也能猜出一二了。
赵嘉柠对温如福了福身，“二嫂都这么说，我一定是要去看看的。那我就不送二嫂回去了，二嫂快回去歇息吧！”
温如笑着道：“快去吧。累了就回熙和院，那里一直有人打扫着。”
赵嘉柠眼中盈着泪光，轻而坚定的点点头，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如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才被身旁的丫鬟轻声唤回思绪。
“二少夫人，府中何时添了新景致？且姑奶奶去的方向是……”
“听雨。”温如打断了贴身丫鬟的话，看着赵嘉柠渐远的身影，这才收回视线，往后院走去，“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歇息一会吧。”
听雨亦步亦趋的跟在温如身后，犹豫了好久，才低声问道：“二少夫人，您是不是想起夫人了？”
温如确定了周围再无旁人后，才轻叹一声，低声道：“我只希望，她不要像我娘一样……这件事不许乱说，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奴婢省得。”
赵嘉柠带着珍珠沿着回廊往书房走去，在最后一道拦花门时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玛瑙。
玛瑙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嘉柠缓缓呼出口气，对着珍珠道：“你带玛瑙去厨房吃饭，我自己过去。”
珍珠玛瑙眼含担忧，但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
赵嘉柠深呼吸一下，迈开脚步，往不远处的书房走去。
门扉轻响，一直闭目养神的赵晋鹏睁开眼睛，沉声道：“进。”
赵嘉柠推门走入后，便转身又将房门关好。
不出她所料，父亲和大哥果然早早就在书房等她了。
还不等她开口，赵晋鹏就指着一旁道：“坐下说。”
赵嘉柠在大哥旁边落座，那里摆着一杯新茶，可见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她还琢磨些如何开口时，便又听父亲开口：“柠儿…”
赵嘉柠抬眸看去，就见父亲神情严肃，自己也不禁坐的更加端正。
“爹先问你件事…”
赵晋鹏看着女儿的双眼，那双曾经满是天真快乐的眼睛，如今却透出沧桑、死寂，还有埋在眼底深处的悔恨。
就好像赵嘉柠已经死过一次，对如今的世事都已淡薄，只剩下一点执念撑着她一般。
这样的眼睛不应该出现在赵嘉柠身上，至少现在不该！
想到这里的赵晋鹏不由得心痛，她的女儿在顺宁侯府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爹？”久久没等到下一句的赵嘉柠忍不住轻声唤道。
赵晋鹏回过神来，看着赵嘉柠，终是问了出来，“坊间的那些流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没有疑问，赵晋鹏的语气十分肯定。
若说之前他还有些怀疑，但在他今天见到赵嘉柠后，他便已经肯定，那些流言想来都是真的了。
而今问出，也是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儿究竟会作何抉择。
赵嘉柠微微低头抿唇，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她知晓这个问题逃不开，但如何能委婉一些告诉父亲和大哥呢？
瞬息之间，赵嘉柠脑中就想了好几种方法，但都被她否定了。
如今父亲问出来，想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就是想看自己是何态度。
思及此，赵嘉柠抬起头，看向赵父，平静的说道：“都是真的。”
“混账！”赵晋鹏猛然锤了下椅子扶手，咒骂一声。
赵景舒则更加冷静一些。
他看向一旁的赵嘉柠，神情严肃道：“你有什么打算？”
赵嘉柠闻言，下意识看向赵父，却见父亲也看着自己。
眼中是心疼，是紧张，是不舍。
她又看向自己大哥，只见赵景舒眼中一片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但赵嘉柠知道，她大哥并没有不耐。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没人催促赵嘉柠，任由她低头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赵嘉柠缓缓抬起头，看着父亲坚定道：“爹，我想跟林以安和离。”
这句话说出来后，赵嘉柠只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而在听到她的答案后，赵家父子也同时松了口气。只是在短暂的放松之后，两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神情比之刚刚更加严肃了。
“柠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赵父神情严肃的看了赵景舒一眼，后者会意起身，走向窗边查看，而后又去门口检查了一下，确定无人后，才对赵父点了点头。
“爹，大哥，我知道此事不易。”赵嘉柠看到大哥的动作后，才又说道，“且不说我与林以安是赐婚，甚至可以说这个赐婚还是我自己求来的。如今我却要和离，恐怕谁人都不能当真。”
“不止这点。”赵景舒看向赵父，沉静道，“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兵权。”
赵景舒的话让书房再次陷入安静。
虽然赵晋鹏上交了兵权，但赵家并不是退出了军队，而在军中的威望也不是那一枚小小的虎符可以衡量的了。
这一点在座的三人都心知肚明，甚至可以说赵家的所有人都明白。
皇上会赐婚林以安和赵嘉柠，不仅仅是赵嘉柠当日回答的一句喜欢和愿意嫁给林以安。
更多的是因为林以安的身份。
因为林以安已故的母亲，是皇上的表妹。先顺宁侯夫妇去世后，林以安是养在当今圣上身边的。
这也就意味着，赵嘉柠与林以安成婚，兵权便不会旁落。
赵嘉柠缓缓挽起左手的衣袖，将包扎在手臂上的帕子摘去，露出那寸许长，皮肉微微外翻的伤口，语气淡然，但眼神狠厉道：“若是让陛下不得不下旨赐我和离呢？”
赵父与赵景舒看到赵嘉柠手臂上的伤，双手慢慢攥紧，眼中神色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