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林脸色微变，只一个瞬间便又恢复如常。
“你看到什么了？”他嘴角轻扯带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双眸盈盈波光流转，仿佛春日里和煦的风拂过。萧毅极少看他这样笑，平日里对着他柳长林不是冷笑便是讥笑。
他这一笑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不是的……”萧毅突然觉得脸上发热，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是梦。我梦见你站在路口，凭空冒出来一双手，在你背后猛地推了一把！”
昨天长林两次经过路口都差点被车撞到，加上他梦里的场景，很难让人不多做联想。
柳长林不禁哑然失笑。
“梦里的东西你也当真。”
说的也是……听柳长林这么一说萧毅顿觉松了口气。也许是昨天的意外让他神经紧绷才会做这种梦。
吃了早餐，萧毅收拾收拾骑上他的小电驴继续体验生活去了。柳长林在里面锁了门，从诊室内的侧门进入隐匿其后的隔间。
沐浴梳洗换过干净的衣物，柳长林独自坐在楠木桌案前，双肘支在案上随意把玩手中的玻璃瓶。
他当然知道萧毅看到的不是梦。那是隐藏在他潜意识里不能被认知的一瞬间的景象，是大脑回溯重构，然后以梦的形式情景再现。
人是会相互影响的。
柳长林无法确定究竟是因为萧毅和他们兄妹走得太近，亦或是因为那只猫。但无论哪种原因，对萧毅来说这就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本不是一类人，虽然柳长林不清楚为何萧毅会执着于闯进他的生活，甚至赖着不走。但继续下去于萧毅而言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只是萧毅本身个性洒脱，平日里担风袖月高枕无虞，让他忽略了这个事实。
而现在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只不过以萧毅的性情，再要让他独善其身就此分道扬镳恐怕也不可能了。说到底他就是个同情心过剩的滥好人罢了……
打开桌案下的暗格，取出槐木雕刻精致的小首饰盒。盒内用红丝绒包裹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玛瑙镯子。
柳长林将玻璃瓶中的符纸倒出，点燃，置于手镯之上。又取来采血针，用酒精棉将左手食指消毒。右手三指握住采血针稍一用力，左手两指轻轻一挤，血珠滴落，瞬间渗进玛瑙纹路。原本润白半透的玛瑙当中竟晕开了一抹血色。
槐，木中有鬼。玛瑙，鬼血所化也。
仍将手镯收入木盒中存放。柳长林起身离开房间。一切因果七天之后即见分晓。
萧毅时常怀疑柳长林是不是住在诊所。因为他从没见过柳长林有真正意义上回家的行为，也没见他使用任何交通工具。每当他提出送他一程，得到的答复总是十分敷衍……
“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真不知道他哪那么多事？明明成天窝在诊所里连基本的社交都没有，也没见他联络什么朋友。再说了，就他这性格有几个人能忍？萧毅不禁要想，长林说不定只有他一个朋友。
他一旦认定了自己的特殊性，心里就免不了一阵得意。能成为某个特别的存在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距离那次意外已过去七天。在这期间无事发生，他也再没有做过诡异的梦。
就是长林爱答不理的只知道看书，无聊透顶。
按说他早该习惯了，要不是那天柳长林一反常态，对着他竟会展露只有对待病患时才会出现的温柔笑意，让他突然就贪心不足。他只是想看长林多笑笑，总好过冷着脸，拒人以千里之外。
萧毅百无聊赖，手机扔在一旁专心摆弄起茶几上安抚宠物的小玩具。
突然一则新闻推送吸引了他全部注意。他扔掉手上的玩具点开手机。
中心医院……多起交通事故……受害者死亡……
等等！
萧毅没来由的一阵慌乱，颤着手点开其中一张图片放大。照片里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摆着自以为很酷的姿势，一脸臭屁的笑容。
萧毅瞪着手机里的画面僵在原地，脑海中闪过电光火石的一瞬！记忆深处凌乱的影像被一帧一帧重新排列组合，定格在最后那一刻！雪夜，路口，车灯，长林背后伸出的手，以及那双手的主人！
是他！
那张血肉模糊，恐怖又诡异地嬉笑着的孩童的脸！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可是，长林他……
他扭头去看柳长林，想要从他那里寻找答案。
砰！
诊所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柳长林听到响动缓缓将书合上，左手指关节扶了扶下滑的镜框才抬眼看向来人。
“哪儿不舒服？”
又来……这节骨眼儿讲什么冷笑话！萧毅不及细想下意识挡在柳长林身前。
“你是柳长林？”男人面容憔悴，满脸胡茬。他紧紧盯着神色冷淡的柳长林，难以压抑的怒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颤抖。
柳长林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来人的怒火，他站起身越过试图将他藏在身后的萧毅，脸上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在害怕？”
男人紧握双拳，双眼血红睚眦欲裂！柳长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正揭破了他的虚张声势。
不是的！分明是这个骗子谋财害命！是柳长林害死了他的儿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柳长林见他指缝间露出黄色一角，早已了然于心。他冷不丁嗤笑出声。男人被他一激恨得浑身哆嗦，猛地挥拳就要打在他脸上！幸亏萧毅眼疾手快伸手捉住手腕一拧，男人吃痛哀叫，原本紧紧拽在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撕得稀碎的黄色符纸，一片片落在了柳长林脚边。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片，红色的符文虽已破损，但他一眼便认出正是给住院部女人的那张。
“那你既然不信，又怕什么？”他将碎片一块块拼合在一起。萧毅控制住男人凑过去一看直皱眉头。
这什么鬼画符？看着倒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强调别把符纸打开的原因。元长夏画符那真就是画，随心所欲没有一点章法。奈何天赋大于一切，这玩意别人就是写的再好也赶不上她乱涂两笔。
“你看看！”男人一看萧毅的表情瞬间有了底气，“就这么一张废纸骗了我老婆十几万！她非说这是什么大师请的神符！现在好了，我儿子也死了！你这骗子就该偿命！”
萧毅看他情绪激动只得将他死死按住，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他挣开束缚。
要说柳长林是骗子，萧毅自然是不信的。只是眼下他也搞不清楚长林究竟在做什么。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柳长林。可谁又能把长林跟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
柳长林取出一根采血针，叹了口气，一想到针刺的疼痛手指不禁微微有些颤抖。早知道最近用血这么频繁倒不如抽管大的留着备用。
“哎？！你干啥呀！”眼见着柳长林刺破指尖，一大颗血珠立即冒了出来。萧毅一时间根本想不到柳长林下一步会怎么做。他赶紧放开男人，转而抓着柳长林的手试图帮他止血，却发现他左手每个指尖上都有青紫的出血点……
长林……他究竟做了什么？
柳长林拍了拍他的手背，摇头示意他无需担忧。萧毅虽心有疑虑仍放开了他的手。
柳长林沾血的指尖轻点男人眉心。男人不及躲避只觉得两眼酸胀，下意识闭上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吓得他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两个小孩浑身是血，一个肠穿肚烂，一个骨断筋连，嬉笑着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一左一右正撕扯啃咬儿子残破的身躯！那孩子痛苦的哀嚎着，头颅，四肢，躯干已被啃食得七零八落，如同那张被他撕碎的符纸一般！
他不由得捂着嘴惊叫出声，那两个小孩听到响动转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珠死死瞪着他，像是突然发现了有趣的事，歪着被撞断的脖子，笑得森冷诡异摇摇晃晃冲他而去！
“别……别过来！”男人面色惨白，双手双脚并用连连后退。
啊？谁过去了？萧毅一头雾水，前后左右来回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怎么这个男人突然就神经兮兮的，像是有人要吃了他似的，嘴里絮絮叨叨不断地求饶。
柳长林倒是不急，低头忙着消毒手指。
“嘶……”他轻哼了一声。伤口一碰到酒精会产生轻微的刺痛，多少让他有些心情不爽。
萧毅偷偷翻了个白眼，自己扎自己这不活该么。
这种东西，只有当你能感应到它时，它才能干扰到你。这些年来他早就做到了视若无睹，当它不存在，它自然就动不了你。柳长林瞥了一眼萧毅，他果然丝毫不受影响，那两个小东西正眼都懒得瞧他一眼。
他那天之所以能看见，大约是因为那个还是生魂，多少带点活人气息，加之他那个瞬间精神紧绷潜意识处在一个极易侵入的状态，才产生同化效应，看见了一点不该看的东西。
只是他看不见，那双手左右还有别的什么。
萧毅看不到的东西，柳长林能看到。在他碰触到那孩子生魂的同时便“看到”了他残存在记忆里最后的片段。三个孩子放学回家常常在路口互相推搡打闹，车祸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两个孩子当场死亡，剩下的这个抢救成功，却始终没能苏醒。那是因为他的生魂被死去的同伴强行留在了车祸现场，被迫玩着生前的游戏。
所幸他们并不能碰触到大部分行人。只有特定的敏感人群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弱视女孩因为视力不佳，感官反而变得十分敏锐，因而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而小动物们心思澄澈往往也能看到更多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多多正是想要阻止它们伤害主人才会吠叫不止，死后更是附身在陈轩身上每天守在路口试图将它们驱离。
这符最大的作用不是拘禁生魂，而是阻隔恶灵侵害。这两个小孩执念极强，符咒一旦损毁它们势必反扑。
男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抱着头屁滚尿流瑟瑟发抖。
两个小东西虽说可怜，但这死状确实惨了点！一个肠子流了一地，一个皮肉翻卷还拽着断腿着实是倒胃口，更何况他们执念太深也害了不少无辜路人。
“啧！”柳长林忍不住撇了撇嘴，这浓重的血腥味简直熏得他上不来气！
两个小鬼立即调转身扑了过来！柳长林的吸引力可比那个男人要大得多！
我去！这可怪恶心人的！柳长林眉头紧皱，胃里一阵翻腾。
“多多！”
“嗷呜~~”柳长林伸手一挡，腕间一只晶莹透白带着一抹暗红的镯子从袖子里露出一截，金色皮毛的大狗狗瞬间窜了出来，对着柳长林猛摇尾巴。下一刻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下它突然变得巨大！足下生火，肌肉膨隆，吻部伸长，獠牙外露，眼露红光，嘴角流延，一脚踩住想要逃窜的小东西，张嘴咬住轻轻一扯撕成两半，两口一个吃了个精光。吃完还砸吧了几下嘴似乎意犹未尽。
多多？萧毅又在四处张望。
他隐约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就显得他很多余。
柳长林一把火烧了损毁的符咒。男孩破碎的灵体不再扭曲挣扎渐渐散去。
男人突然就留下泪来。说不清到底是悔恨亦或是解脱。
“我看你就是魔怔了！被个骗子唬得五迷三道的！你知不知道孩子住院花了多少钱！你还给骗子送钱！我赚点钱容易吗？！”病房里传出男人阵阵怒吼，走道里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这家的孩子车祸重伤，才从ICU出来，据说成植物人了……孩子的妈妈整天精神恍惚，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什么神符，说是孩子拿着这个符就能活过来。怎么说这或多或少也是个念想。大家看她可怜也不说破。
不知怎么的自从拿着这个符孩子情况倒也稳定了，只是醒不过来。他妈妈说还没到时间，快了快了……
孩子的爹压力也大，看她神神叨叨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不又吵起来了。
男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这会儿实在气急一把抢过孩子手里的符纸！
“快放回去！求你了！放回去！”孩子妈妈吓懵了，扑上去哀求他把符还给孩子，可男人见她这样越发来气！
他猛地将她推开，三两下拆了符纸！朱红色潦草的涂鸦赫然于纸上，让他一阵眩晕！
他早就说了是骗子！这个蠢女人被这么张废纸就骗走十几万！他天天在公司阿谀奉承点头哈腰赚点钱容易吗！
男人越想越气不顾女人的阻拦把符撕了个粉碎！眼见着希望破灭女人绝望地大声嚎哭！
嘀——
正在此时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警报。原本生命体征平稳的孩子突然就没了心跳……
医生护士匆匆赶来驱散围观的人群，迅速进行抢救！男人茫然地看着一地的纸屑和昏死过去被抬到一边救护的女人，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恐慌……
不可能……不会的……这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