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大……”萧毅捧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已是一片银白世界。
“那你还不去送外卖？”柳长林白了他一眼，“这种天气不应该多接单吗？”
不是说恶劣天气配送费高，也不用担心延迟，抢单的人少，还有补贴……看萧毅端着他的杯子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柳长林忍不住出言提醒。
“雪天路滑啊，多危险！你就不担心我出事故吗？”萧毅苦着张脸做作地叹了口气。
听听！这是朋友该说的话吗！外头这么冷，说真的，他根本就不想出门。要不是因为……
算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谁叫他最讲信用。
“哎呀~~反正今天赚够晚餐钱了。”说着，他又往沙发上一瘫，没一会儿就打起盹儿来。
属猪的吧……把这当宾馆了这是！
也对。是他给忘了，人送外卖就图一乐。又不靠这生存，何必拼命。
窗外雪落无声，几乎遮天蔽日，不消多时地上已堆积起很厚的一层。这种天气大约也不会有人来了。看了一眼沙发上没几分钟就睡熟的同学，柳长林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专业书籍，翻到夹了书签那页。
有时候真羡慕萧毅这种人，能吃能睡，也没什么烦恼，成天就知道傻乐。他这样的倒是能跟长夏玩到一起去。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应该不会来了吧。”
天色将晚，风雪渐止，该来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柳长林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随手扶了扶眼镜。萧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斜倚着靠垫，指了指墙上的时钟。
四点整。
柳长林瞥了一眼时间，阖上书本，略微收拾了一下桌面，便起身脱掉白大褂。
终于有动作了。他等了一个下午，期间柳长林除了看书就是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偶尔端起纸杯抿上一口，皱着眉头又把冷水放了回去。直接当他是个隐形人！害他无聊得睡着了好几回。
下午四点……
是什么特别的时间？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萧毅左思右想也没找出什么关联，柳长林一门心思专注于自己的事，不疾不徐，游刃有余，似乎他们来不来都不重要。如果他真的能帮陈轩，为什么当时不说，非要约到四点？眼见着柳长林开始收拾东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长林，四点是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柳长林穿好大衣，检查了一遍电气设备，之后便站在门口，只等着萧毅起身滚蛋。
“四点，我下班了。”
哈？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萧毅自然知道，这是逐客令。虽说他们认识有一年多了，关系也还融洽，但其实他能找到柳长林的地方也就这间诊所。他突然意识到，他对长林那是一无所知。
“长林，我饿了。”
萧毅随意找了个借口。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柳长林不同寻常。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阵焦躁，或许有事要发生了……
柳长林叹了口气。又饿……离中午那顿过去也没多久！！怎么，睡饿了？
“我不饿。回家自己点外卖去吧！”
陈轩来不来其实无关紧要。来或不来并不影响他今晚要做的事，至多费些功夫罢了。毕竟那狗还在的话，他要的东西不敢出来。但对于陈轩而言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东西到手他可懒得再管闲事了。
总之……柳长林不动声色，斜睨了一眼萧毅。入夜之前得先把这块牛皮糖打发了，免得碍事。
萧毅还想说些什么争取一下。玻璃门上突然贴近一张放大的脸，咧着血盆大口，两眼放光！
“哦豁！”
他正对着门口，外头又暗，雪地反射的光映照在那张表情扭曲的脸上，说不出的阴森怪诞，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松开。”
柳长林黑着脸掰开紧箍住他脖子的双手。这么大个人至于吓成这样！
“是陈轩。”
“啊？”陈轩？怎么跟鬼似的！萧毅讪讪地撒开手去开门。
陈轩一下冲了进来，将柳长林扑了个满怀！
“……”
柳长林被他一撞，脚下控制不住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所幸萧毅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是造什么孽了？一个两个全是这德性！
陈轩妈妈猝不及防，试着拉了两下没拉动，只得站在那里拼命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段时间她说的最多的只有这三个字。
被柳长林瞪了一眼，萧毅赶紧憋住笑把陈轩薅了下来，拽着他退后一米远。
“嗷嗷！”
陈轩扭动全身想要摆脱萧毅的桎梏，挣扎了半天徒劳无功，只得不甘心地哀叫了两声。
“我下班了。”
柳长林理了理被扯歪的衣襟，扶正眼镜，淡淡地说道。门边墙上挂着的牌子上俨然写着工作时间10:00-16:00。
“这……”
陈轩妈妈脸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握得死紧。生怕她的顾虑和矛盾被人察觉。他一个兽医，年纪也不大，能有什么办法？理智告诉她柳长林就是个骗子，跟她之前遇到的那些骗子没什么差别，横竖是看她走投无路骗钱罢了。可是陈轩的态度又让她生出一丝希望。或许他是真的有办法……
犹豫再三她还是来了。
“算了。”
柳长林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不过人既然来了，那说明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见他脱下大衣，萧毅赶紧接了过去。
“你忙。我等你。”
让你等了吗？柳长林懒得理他，径直领着陈轩回到诊室。另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你们在外面等着吧。切记，勿看勿听。”
陈轩妈妈只得停下脚步。萧毅还想看个究竟，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哪知道柳长林后脑勺长了眼睛，回头就给了他一记白眼。
诊疗室的隔间里，柳长林关上门，按下墙上的开关，整面电泳玻璃墙一通上电随即雾化，与外界隔绝。
什么嘛……神秘兮兮的。
“你先坐。”萧毅见妇人局促地站着，当真不敢乱动，便让她到沙发上坐着。倒了杯水递给她。
“啊，谢谢……”陈轩妈妈接过水，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双眼时不时谨慎地四下打量。
“那个……柳医生……是做什么的？”
她试图假装不经意的开口闲聊，可完全无法藏住语气里的忐忑。
做什么的？萧毅环顾一周。正儿八经的诊室，墙上有几幅大约是猫猫狗狗的抽象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一侧茶几上摆放着宠物杂志和一些小玩具。那边房间还有据说很昂贵的医疗器械……这不是挺明显的嘛？
“就……兽医呗。”而且说真的是那种很厉害的兽医。他的猫就是长林救的。当时它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每个人都以为它撑不过去了，可长林救活了它。到现在它还活蹦乱跳的呢！就不知道长林为啥要在这种地方开诊所……要知道大学城里除了大学生就是流浪猫狗多，真正用心养宠物的能有几个？再者说学生自己都得伸手要生活费呢，也没什么余钱花在宠物身上。
若仔细想想，他对柳长林的认知真的不多。他知道他是个兽医，体质很差，怕冷。27岁，身高186，哦对！这点很重要！少一公分都不行！有个妹妹元长夏还在上大学。啊，还有歌声很妙……除此之外，好像就没别的了。
至于柳长林现在在做什么，会做什么，能做什么、其实他跟她一样，毫无头绪。但他相信，柳长林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许久，玻璃上的雾气散去。门开了，陈轩走了出来，他不再躁动不安，就像一个常人那般来到母亲面前。
“妈，我们回去吧。”
妇人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恢复正常的儿子。她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可仅仅一个小时，她的儿子回来了！他的神情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平和，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好……太好了！”她甚至忘了道谢，一心握着儿子的手，止不住地流泪。
“走吧，回家。”
萧毅眼起身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诊所，并不打算阻拦。他不知道柳长林做了什么，能使一个疑似疯了的人恢复正常。为什么陈轩好了，他却还没出来？
透过玻璃他看见柳长林默默坐在原处，手里握着什么，露出黄色的一角。他的视线落在手上，嘴唇蠕动，似乎是在说话。只是萧毅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良久，柳长林才抬起视线，隔着玻璃正与他的目光撞到一块儿。
柳长林神情一愣，眉头微皱，镜片后面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像是在疑惑为何萧毅还在。
萧毅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反正全当没看着。相处的时间一长，他也多少掌握了跟柳长林的相处之道，死皮赖脸装聋作哑就对了。反正他嫌弃归嫌弃，也不会真赶他走。
啧，长夏说他朋友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兄妹还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从长相到性格，甚至连姓氏都不一样。硬是要说有什么地方接近的话，可能只有物种吧。毕竟柳长林单论外型应该也算人类……
“还不回去？”柳长林随手拿起一只玻璃瓶，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塞上盖，放回桌上。
看着像是……折成三角的一张纸，明黄色的上头有些红色图形。倒像是影视剧里会出现的符纸之类，萧毅不懂这个，只能猜个大概。
“可我还没吃饭。”他殷勤地拿起大衣帮柳长林穿上。刚才说的好好的，先去吃饭，怎么这会儿他又变卦！
柳长林冷哼一声，头也不抬，自顾自系好围巾全副武装。入夜了，室外寒风凛冽温度陡降，落地玻璃内侧凝了一层水汽。
“我给你点了外卖，回家等着就行。”说罢他便推开门等着萧毅。
好吧……萧毅只得垂头丧气走了出来。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萧毅的小电驴慢慢悠悠消失在视野中。柳长林这才转身进了诊所旁狭长幽暗的通道。昏黄的感应灯瞬间亮起，照亮通道尽头一扇平平无奇的铁皮门。门上红底黑字的福看着饱经风霜，早已褪得发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门头上老旧的门牌号上积了一层灰尘，只勉强能辨清字迹。
学院路14号。
这地方看样子已有些年头了，平常似乎也没人打理，以至于外观有些破败，跟一墙之隔的宠物诊所根本不像在同一个年代，只是门边不起眼的边角上新画了一枝柳条。
柳长林在口袋里翻找了半天，想起来没带钥匙，只得伸手在门头上来回摸索。
有了……
手指轻轻拨动，一把黏满灰尘的铜钥匙叮的一声落在地上。柳长林拧紧眉头用两指捏了起来。
脏死了！
插入钥匙一拧，老旧的铁门应声而开。柳长林又把钥匙放回原位。进入玄关还有一道门。这道门便要先进多了，他才刚进来，人脸识别系统已经捕捉到他的影像自动解锁。
门内是一个小居室，这位置正处于诊所的后方。进门一侧有楼梯通向二楼。余下三面墙均是书柜，中间一张楠木桌案。
柳长林快步来到楼梯下方隐藏的盥洗间，将手清洗干净，点燃檀香搁置在书桌一角，才又绕到后方打开书架上一排精致的木匣。
这画的都是什么……
柳长林不由得皱起眉头，要不是匣子上标注了内容，谁能看懂这里头都是些什么鬼画符。
只能说有时候天赋真的大于一切。
上楼换了件羽绒服，皮鞋也换成更便捷的运动鞋，再三确认自己穿得已经足够保暖，柳长林这才离开这间隐秘的房间。
白天空空荡荡的街道一入夜更是冷寂。沿街商铺早早就打了烊，漆黑一片，只有门头上闪烁的霓虹灯牌依旧在变换着色彩。柳长林缓步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夜里，除却脚下踩着雪沙沙的声响，就只有风的呼啸。
无人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不断变换。空气中似乎隐隐有孩子们嬉笑声传来，若有似无。
“哈哈，快来~~”
“快快快,到你了……”
柳长林轻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踏上了斑马线。
“呵呵~你来啦！”
笑声飞快接近，仿佛就要贴上后背。
啧，来的还真快！果然狗一走就藏不住了！柳长林停住脚步屏息静气，插在衣兜里的手暗自捏住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就在这瞬间，一点白自他眼前飘过。
雪？怎么突然又下起雪来……
他仰起头。深邃的夜空里一片雪花向他坠落，碰触到眼镜的瞬间柳长林陡然一惊！
不对！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雪花已穿过镜片落入眼中。柳长林顿感眼球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他本能的摘掉眼镜去揉眼睛。殊不知街角突然就拐出一辆车，开着远光灯疾驰而来！
柳长林没戴眼镜，被强光一晃几乎无法视物，他只能僵在原地，以手遮挡刺目的光线。
有一双手在他后背猛的一推！柳长林不由自主踉跄了两步撞向近在咫尺车灯！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来不及考虑后果，柳长林倏地伸手向后一抓！指尖有一瞬间真实的触感！
摸到了！手上实感一虚，柳长林心知已是十拿九稳。只是车也到了身前！
“长林！”
他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可就在被撞那万分之一秒，一股力道将他生生向后拽了回去！毫无防备之下他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的东西来不及握紧掉在雪里，后背撞进一堵结实的胸膛……
下一秒车身擦过他的衣摆，刹车声在寂静空旷的深夜路口分外刺耳。司机被惊出一身冷汗，堪堪停住车摇下车窗就要破口大骂！
“要死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人身后高大健硕的青年恶狠狠瞪了一眼。
“十字路口飙车！你赶着投胎吗！”
萧毅自出了门心里便隐隐不安，半路折回竟看见长林独自在路上游荡！要不是他偷偷跟了一路，这会恐怕长林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他越想越是后怕，眼神愈发凶恶起来。
司机被他一瞪吓得把脖子缩了回去，咽了咽口水……
算，算了！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别再被讹了！他赶紧摇上车窗一脚油门走为上策。
事出突然柳长林有些发懵。不过刚才确实惊险！还好……
眼睛刚被强光照了，加上之前阴气入眼，这一时半会他视物十分模糊，只得眯着眼在雪地里来回搜寻。
有了！
柳长林轻轻一挣，脱开萧毅的怀抱，捡起地上折成三角黄色的纸符装进衣兜。完全没注意身后那人怒气腾腾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唉！有惊无险。可算是到手了。
得亏路上暂时没车！萧毅实在看不过去，黑着脸拽住他的衣袖赶紧过了马路。
柳长林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反抗，乖乖由他拽着走。
“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满脑子都是刚才惊险的一幕，萧毅仍是心有余悸，背上冷汗津津。盯着不远处歪歪扭扭的车辙，话语间不免带着点怨气。
他其实很生气。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拿生命开玩笑他都会生气！萧毅盯着柳长林，发现他根本没当回事，甚至脸上还有些得意的神色。这让他更气了！
柳长林多少能感觉到萧毅的不快。他自己也没料到竟然会这么凑巧偏偏在紧要关头冲出来一辆车……所幸没出什么大事。
“谢了。”
不过，这小子反应是快，真不愧是体育生。他拍了拍萧毅的肩膀，露齿一笑，一双桃花眼立即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萧毅竟克制不住心神一荡，胸中气闷立时烟消云散。
见鬼了！又来！
“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什么？莫名其妙。柳长林收起笑容。这小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癫。
眼下他还有点正经事要做。他看一眼时间，对着空荡的大街思索片刻，冲萧毅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