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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徐斐然匆匆填完报名表交到李萤心手中,说了句“老师再见”之后像一阵小旋风飞奔而走。

其实这报名表上也只需简单填写班级、表演人和节目名称,但就这么简单的内容徐斐然也填得七零八落,乐队名叫“还没想好叫什么乐队”,后面倒是跟着四个人名,让李萤心惊叹于他们班竟然还有这么些会乐器的人才储备,甚至让他不禁反思他的教学风格是不是真的有点限制学生自由全面发展了。

不过徐斐然还有这种特长也让他挺讶异,毕竟之前她只是想看个演唱会都被家长制裁了,家长会支持她发展器乐相关的爱好吗?不是家长认知里那些优雅的能培养气质的器乐,而是吉他贝斯鼓……又或许徐斐然是主唱?唱歌倒是没什么门槛,当然唱得好不好就另说了。

节目名称那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待定”二字,足以见得徐斐然所言非虚,这真是一个刚组的乐队,节目大概率也真的不完美。

……倒是还挺摇滚的。

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的吵闹声渐趋于无。隔壁工位的刘老师从教室回来,把小蜜蜂从身上摘下来放好,拿起个保温杯,凑过来看了一眼:“你们班孩子要组乐队啊?”

李萤心点点头:“是啊。”

“真不错,”刘老师喝了口水,“我们学校上一次有校园乐队还是前两届吧,那时候你还没来呢……哎哟表演得怎么样就先不说了,但是真受欢迎啊,校园明星似的,当时我们班还有学生装病说要去看校医,结果偷偷溜去社团活动室看乐队排练去了。”

李萤心是为了管得住班上那群孩子才常常板起脸,对着同事倒没这必要,他露出真心的笑,笑容中似乎还有些感怀。李萤心说:“毕竟学习枯燥嘛。”

一群半大孩子,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每天被关在教室里学个不停,窗外飞过一只蝴蝶都能引得他们思绪跟着乱飞,更别说这样的活动。走读制的学校倒还好些,像三中这种寄宿制学校,学生们平时出不去外面,也摸不到手机,生活是真的乏味。

三中学生秋季学期期待年底的元旦晚会,春季学期重头戏就是这艺术节,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很多学生的盼头。

而校园乐队又属于这些课余事件中吸引人眼球的第一梯队成员,出了学校以后乐队很是烂大街,但学校里的乐队总是独一无二——帅,而且会唱一些带反抗意味的歌,哪怕就只是一句歌词,也能暂时划破学校的沉闷空气。

刘老师的语气略有惊讶:“看你平时严的嘞,还以为你不太喜欢学生太过分心去搞些课外活动。”

“那倒不是,”李萤心说,“可能是第一年当班主任,还把握不太好这个度吧。”

严是真的,在其位谋其政,但谁都是从学生过来的,多少能共情一些。尤其李萤心当年还并非什么纯良乖学生。

他第一次组乐队也是在高中,那时候组的还不是夜这星,也是一个连名字都没起的临时乐队。

他不知道徐斐然组成她的乐队过程是否波折,但他当年的确费了一番工夫。他在鲤州市下的一个小县城念书,县城的中学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活动,似乎也没有学生组校内乐队的先例,他突发奇想在学校贴吧发了招募贴,一年后的暑假才有一个人加他Q/Q应征。

来应征的人是同年级不同班的陈悦,此人说自己会弹吉他,两人在网上相谈甚欢,李萤心觉得自己尚未成型的乐队即将迎来一位吉他大师,见了面之后李萤心才知道陈悦说的会弹吉他是只会弹《小星星》。

李萤心说没关系,他也只会弹钢琴,就算是要转成键盘手也得稍加摸索,但陈悦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非常轴,说摇滚三大件吉他贝斯鼓,贝斯手和鼓手都没着落呢,别转什么键盘手了,学贝斯吧。

那鼓手呢?李萤心问。

陈悦说大不了我边弹吉他边弹跳,跳得用力一点地板会给你回声,这也算一种打节奏。

李萤心:……

陈悦又说,开玩笑的,总之鼓相对好解决一点,但贝斯手才是真的稀缺,常言道学会了吉他那世界上就多了个会吉他的人,但学会了贝斯世界上就多了个乐队,我已经学了吉他了,贝斯就由你来吧。

李萤心就是这样开始学起贝斯的,他和陈悦一起去了县城里唯一一家琴行,因为平时根本没有人买贝斯,店里墙上挂着的都是六根弦的吉他。老板说要买贝斯得订货,于是李萤心掏光了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又等了几天,终于拿到他那把依班娜——尽管后来他发现如果他自己上网买,还能再省三百块。

三百块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而言真是一笔巨款,李萤心暗暗肉痛了一段时间。

琴行老板是个奸商,同时却也是个好人,听说他们要组乐队缺个鼓手,竟然自告奋勇地说自己能打,还给他们提供了排练场地。

一整个夏天,李萤心和陈悦每周末都去排练,然后在开学后的某天干了票大的。

琴行老板假装给食堂送货把他的鼓拖过来,李萤心用了五个线很长的排插将电源从教室接到操场,陈悦用五包咪咪虾条贿赂广播站的同学,让他那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停下一首歌的时间。

前奏的吉他声通过音箱响彻操场,这个时间点正好不少同学刚吃完饭的同学从食堂出来,路过操场时都停了下来。

李萤心站在立麦前,发着抖的手按在贝斯弦上轮指,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他音域太窄,唱到第二句就破音了。

他们演的是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

烈日炎炎,李萤心低着头,从额头滑到脖颈的汗让他感觉有些痒,此刻却绝不可能抬手擦一下汗——尽管别人也不一定听得出贝斯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用余光看向“观众席”,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向了这里,有人满脸惊奇,通过嘴型可以看出是在反复说“卧槽”,有人和伙伴窃窃私语,有人开始叫好。

……然后年级主任、班主任和保安大队长组成的豪华嘉宾阵容也来了,最终李萤心他们也没把歌演完,还喜提了停课处分大礼包。

现在回想,那时候演得真是不怎么样,整个……不,是半个演出过程也很滑稽。

但真的太摇滚了。

……

刘老师又和李萤心交流了几句带班心得,之后安静地各干各的活,不过李萤心看似在批改作文,思绪已经飞走一会儿了,想来想去,下课铃一响,他又溜达到了班上。

到放学时间了,孩子们听到讲台上的老师宣布下课便鱼贯而出,结果看见门口的李萤心,又纷纷刹车问好,李萤心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随后逮住了也准备去食堂的徐斐然。

徐斐然看他时表情怯怯,问话却十分直接:“老师怎么了……难不成您反悔了?!”

李萤心:“……”

李萤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排练?”

艺术节开幕式的节目不是报了名就能选上的,还要经过一轮筛选。且按惯例只有被正式选上之后才能申请利用一部分晚自习时间进行节目排练。

这个阶段徐斐然他们就算要练,也就只能挤点中午休息时间,或者晚自习结束后熄灯前那么短短几十分钟。

徐斐然也是这么回答的,而且也许是怕被李萤心批评,她还把练习的频率说得很低。

李萤心皱眉:“这哪够,万一没选上怎么办?”

徐斐然张了张嘴,一脸“圣意真的好难揣测”的表情。

说要组乐队这几个学生成绩都还算稳定,李萤心又说:“今晚开始第一节晚自习能把作业写完的话就来跟我拿条子,第二节去排练室练。作业不许糊弄也不许抄别人的,否则直接就别报名了。”

当然李萤心还是要一碗水端平:“你顺便跟报了别的节目的同学也说一下,他们如果想多排练一下,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

徐斐然木木然听完,终于消化完李萤心的话似的,夸张地后退一步,鞠躬鞠成直角:“谢谢老师——!”随后欢呼着窜回班里,抓住另外一个也是乐队成员的同学,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传达李萤心刚刚的话。

李萤心嘴角往上翘了一点,转头回办公室。

或许这之后学生之间的传言会变成“李老师挨了领导一顿骂之后感觉颜面尽失,决定不仅要抓成绩,还要在这种文艺活动中也大放异彩狠狠打主任的脸”之类的,但也无所谓。

李萤心只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忽然想通了那个坑了他三百块的琴行老板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帮助他们那支不像话的乐队,甚至最后还放下一个中年人的体面跑到学校里和他们一起闹。

那年老板听到他们说要组乐队,在夸夸其谈中插了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跟朋友们一起组过乐队。”

那个时候李萤心只觉得这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吹牛台词,和其他从大人口中说出的、以“我年轻时”开头的话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傍晚他看着小姑娘奔向她的伙伴,心里想的也是——我以前也和朋友们一起组过乐队。

一起组乐队的人就像同一辆列车上的乘客,大家只是共乘一段路,总有各自在不同站点下车的时候。李萤心很难再回到他的那辆车上,但他希望他的学生能在她自己的旅途中更尽兴一点。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