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晖和自己的短信来往已经宣告沈铮这条路不会被允许走得太长太久。
他尽可能地让沈铮这个梦做得饱满绚烂。
外面的雨声突然又有了存在感，哗哗地倒不停。
“我开灯了。”池水摸到垂下来的开关，摁下去。
房间里被昏黄的灯光笼罩，周围的物体变得清晰可见，池水回头看沈铮，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泛出不正常的绯红。
沈铮被这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眯起眼睛，硬挺的眉骨和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
池水把药和水杯递给他。
沈铮把药吞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池水把水杯放到矮木桌上，回过头来发现沈铮在安静地注视自己，眉头还是微微蹙起，不太舒服的样子。
池水忽然很轻地笑一下，鼻尖上的小痣也跟着动了一下。
“笑什么?”沈铮不解地问。
池水在口袋里摸索两下，塑料袋包装被捏得嘎嘎响，然后掏出来，摊开手掌伸到沈铮面前。
一颗太妃糖。
沈铮睫毛无意识地哆嗦一下，抿了抿嘴，从池水掌心里捞过来，打开包装袋丢到嘴里，习惯性地含住。
他从小就讨厌吃苦的东西，小时候保姆哄他吃完药会给他吃糖，这个习惯被池水偷了过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变过了。
池水刚刚在笑自己觉得药苦。
池水对他了解过深，所以有时候池水没猜到他的真正意图，他会觉得池水是装的，在故意听不懂。
就像白天那样。
他敛回目光，又看到池水把体温针伸到自己面前，于是乖乖接过来放到腋下。
既然池水没有辞职不干的意思，那他姑且就原谅一下池水偶尔的迟钝与不敏感。
嘴里的太妃糖一点点化开，随着津液流向喉咙，大概是药太苦了，平时吃着微苦的糖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甜腻。
“量好了吗？我看看。”
沈铮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池水自顾自地抽出体温针，对着电灯泡转了一圈，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度数，38.7°。
高烧啊。
“……其实你要是后悔了要走，我不会怪你的。”
池水神经一跳，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缓缓地说:“没有后悔，我会陪着你的。”
沈铮掀起眼皮盯着他看。
沈铮的眉眼完美地遗传了沈朝晖和叶银河的优点，眉骨立体精致，眼睑线条清晰流畅，乍一看让人觉得冷冽而锋利，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沈铮真的长了一张很好的脸，天生就适合大荧幕。
这才是胡宴良能在一群人里挑中沈铮的原因。
池水放轻呼吸，一霎不霎地与他对视。
沈铮嘴唇微动，喉咙滚了一下，声音重新低哑下去，幽幽地说：“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这是你能走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以后不会再问。”
池水想了想，几秒后嗯了一声，他怎么会后悔呢？
当初沈铮宣告要去拍戏这件事非常突然。
上大学时，沈铮不怎么住宿舍，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几乎常住在校外的房子，还给池水留了一把钥匙。池水大部分的时候都住宿舍，偶尔会过去住一段时间。相较于初高中时期同在屋檐下朝夕相伴的紧密，两个人上了大学之后反而比从前疏离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池水还记得那天的天气，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晚点就会下雪。
为了庆祝自己的毕设作品即将完工，他绕道去买了面包和蛋糕，想和沈铮一同分享喜悦。但那天沈铮并不在家，池水把速冻饺子下锅之后给沈铮打电话，电话那头的沈铮语气平淡地告诉池水，他在xx影视基地，他的第一次试镜通过了。
说得好像今天的饺子蘸料他想改吃番茄酱的一样自然。
池水大脑空白几秒后，许多画面像窗外的雪花一样飘洒而来——有关于曾经屏幕里反复出现的叶银河和不止一次关起门躲在屋内观看电影的沈铮。
门没关好，叶银河念台词的声音就会从门内的缝隙里泄出来，池水路过门口会偷偷地往里看，沈铮神情专注地看荧幕，变幻的电影灯光在他脸上映出不同的形状。
沈铮现在需要我，我要去陪他，池水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
池水收回思绪，眼眸一转，盯着他看的沈铮倏忽错开了目光。
“夜里不舒服就叫我，你休息吧。”池水从床边站起来对他说。
他脚刚抬还没落地，手腕就发烫的手指圈住，往后扯了一下，他扭过去回头一看，沈铮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一处，但就这么准确无误地拉住了他。
沈铮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自己留下来陪他。
看来是真的消气了。
他挣脱沈铮的手指，径直往外走。
很快，隔壁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吱呀地一声。
沈铮咬住后槽牙，微微瞪着眼睛看池水留下大开的门口。
他简直难以相信。
池水就这么走了？
他瞟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呢。
沈铮深吸一口气，企图覆灭这又烧起来的火气，但根本无济于事，他脑仁突突地跳，耳边嗡鸣不止，脑袋更加沉重了，忍不住地想，池水这是什么意思？又在假装听不懂自己的话？
此时，池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胁下抱着棉被和枕头，一脸的淡定自若，走进来。
沈铮的火就像被一盆水泼洒上来，滋哇滋哇响两声就烧不动了。他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了一般，瞪了他一眼，出门去洗漱。
池水被瞪这一下，只感觉莫名奇妙，并作不多想，将枕被放到床上，将床重新铺了一下。
没一会儿沈铮就回来了，看到池水蹲在地上，艰难地把小夜灯的插头插进插孔里，一边说:“你睡里面吧。”
沈铮不置可否，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往里挪。
池水也上了床，准备把灯关了，又听见已经躺下的沈铮开口说：“先别关，我睡不着。”
池水把手撤了回来，只见沈铮手搭在额间，阴影藏住他的神情，听见他闷闷地说：“把剧本拿过来。”
池水弯腰将床边桌上的剧本捡起来，剧本带点重量，从合不拢的纸张中可以窥见有被明显反复翻阅过的痕迹，纸面上还有彩色记号笔留下的划痕以及各种记号。
沈铮接过，平举着剧本看了起来。
沈铮在进组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对其中的剧情台词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盯着被喊停了很多次的片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你在看今晚那一段吗？”
“嗯。”
胡宴良对沈铮这一段的诠释还是不满意。
池水也躺下来，脑袋和身体往他身边凑，挤到他脸侧，也看着那一段密密麻麻的字。
相同的洗发水气味裹着彼此的呼吸交缠到一块，池水脸被沈铮过高的体温烘得发热，不是很好受。
池水开口问:“如果你发现我和柳栖风一样背叛了你，你会恨我吗？”
沈铮很快放下剧本，侧过脸来睨着他，“……你会背叛我？”
“我是说如果。”
“你不会背叛我。”沈铮觉得这话也太离奇了，池水背叛他这件事就和太阳从西边生气一样。
根本不可能。
池水对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不得不这么做的话。”
沈铮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又松开，不甚在意地说：“那我就恨你，全世界最恨你。”
“……只是恨吗？”
这件事本就不能细想，本就是天方夜谭，但池水的话不得不逼他继续思考。
如果池水背叛他，他能做到只是恨吗？应该是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悲痛，然后才是恨。
应该还会觉得……天意弄人。
在他的认知里，池水根本不会这么对他，夸张来说，池水从小就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柳栖风是你的爱人，”池水又补充说，“他的背叛应该比我的背叛更痛。”
在剧本中，柳栖风救下身受重伤的赵勉，将赵勉带回家中治伤，柳栖风和柳栖风给了自小就孤苦无依的赵勉前所未有的爱与温暖，但在赵勉获知亡母真相后，他们站在赵勉的对立面，选择维护赵勉的杀母仇人，赵勉遭受人生最刻苦铭心的一次背叛。
沈铮听明白了。
不得不说，池水说得很有道理。他没来由地嗤笑一声，“那你会背叛我吗？”
池水睫毛颤了颤，那双常人稍浅一点的瞳孔显得亮晶晶的，凝着他很坚定地说：“不会。”
沈铮哦了一声，撤回目光望向灰扑扑的天花板，松松散散地说：“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一定很想掐死你。”
“杀人犯法呢。”池水嘀咕回答。
“那就把你关起来，一直到你承认错误为止，可以吗？”沈铮又说。
池水没有回答，打了个哈欠，又挪回他原来的位置，背过身去倦倦地说：“我困了，我要睡了。”
“关灯吧。”沈铮也有困意了，也不缠他，把剧本丢回去。
池水挣扎着抻腰把地上的小夜灯打开，然后把昏黄电灯泡的开关按了下去。
房间里暗了下去，夜灯微弱的一点光芒让房间不至于陷入全然的黑暗，还在家里时沈铮的每一个雨夜都是这样度过的，今夜也不例外。
很快，沈铮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均匀，他睡着了。
池水长舒一口气，带着乱麻一样的思绪，闭上了眼睛。